只是心底的不安是什么,滚滚而来的恐惧又是什么?云颜不会有事吗?云颜真的不会有事吗?
人生如戏,戏入人生,命运却总在戏中踽踽独行。年少的时候可曾想过,失去双亲的你和流浪异世界的我,相依为命的我们,会有生死别离的一天;意气风发的时候可曾想过,相携走入潇潇红尘的我们,会有同去不同归的一天?
消息来得太快,快到我根本就没办法反应。秦离就已经泪流满面地跪在了我面前。
这是听到云颜失踪后的第几天?我在心里问着自己,是第三天?还是第三年?为什么我会忽然分不清楚?
秦离的性子最像亦寒,与我不相上下的年纪,带着稚气的清冷,仿佛是为了模仿他崇拜的师傅般不爱多言,喜怒不现。可是如今,你为什么要抱着我哭?
城门大开,我抬起头看到一个孤独苍老的身影一步步走进来,他的手中紧紧抱着一个女子。
“李叔。”我开心地冲着他笑,“你把云颜救出来了吗?”
炎热的夏日,知了叫个不停,吵得人烦躁。额头的汗水滴下来,模糊了我的眼睛。
李叔在我身前半米处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低头小心翼翼地将怀中的女子摆放在地上,然后向我磕头:“公子……”
他叫着公子,然后泣不成声:“是我没有保护好夫人,是我有负公子的所托,夫人的信任!”
我低下头,看着地上横躺着的冰冷女子。她的脸上都是淤青和伤痕,肿胀发白着,根本看不清面容。露在衣服外的手脚也肿胀着,显然是在水中泡了很久。
“李叔……”我笑了,“李叔,你别告诉我说这个人是云颜!”
我仔细看了看,大松了一口气:“李叔,你看这人全身上下有哪一点像云颜了。你不要因为她戴着一些云颜的首饰,就认错人了。”电视里不常这样演吗?
“公子……”李叔咬着牙,颤抖地说,“这确实是夫人,是属下……亲眼看着她死去的夫人。”
我一把揪起他的衣领,怒道:“李棕!!你敢再胡说一句试试!”
“这个人……不是云颜!”我晃着他苍老的身体,嘶声吼着,“说啊!她不是云颜!”
我在人头攒涌的房陵城中,我在所有人怜悯同情的注视下,哑着声,失控地一遍遍吼:“她怎么可能是云颜?!怎么可能?!”
李叔苍白着脸退后一步,挽起那女子的右手衣袖,已被水泡的浮肿的小臂上,有一个玫瑰状的烫痕。我认得这个烫痕,当年云颜想融化一个质地很古怪的珍贵首饰入药,可是烧了许久,那首饰就是不融化,她和玲珑还都被烫了一下,呻吟了许多天后,才留下这个用任何药材都去不掉的疤。
有疤又怎么样?有疤她就是云颜了吗?不会的,云颜她,不会死的。
我们约定好,等我为宇飞报了仇,厌倦了官场,就一起归隐。我们约定好,要选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带着亦寒、李叔和玲珑,我们平安快乐地生活。那是从未谈过永远,却比任何承诺都牢不可破的约定,云颜她……怎会背弃?
我木然地站着,李叔恨到极致的沙哑声音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
“如果让我知道那个泄露地道的奸细是谁,我定要让他生不如死!”
“当日,我和捕影依公子的吩咐带着夫人和玲珑从赤宇楼的地道撤离,谁知刚抵达护城河地底处就被早埋伏在那的杨毅手下截住。我和杨毅身边那个叫小桂子的手下交了百余招。他渐渐不敌,却忽然向空中洒了一把麟粉。地道的灯火早在开始遇伏时就熄灭了,麟粉晃了我的眼睛,等我回过神来点燃烛火,才发现地道中已空无一人,夫人、捕影和玲珑,甚至暗营的手下都已不见了踪影。”
“我连忙寻着地道搜索,竟发现暗营三十个精英已统统丧生。我查看了一下他们的伤,发现每个人不是被一剑刺穿喉咙,就是被折断手脚后又扭断了喉咙。我心知不妙,能在无声无息间杀掉暗营的三十个精英,其武功连我也不得不畏惧。于是我即刻给公子传了警讯,然后继续沿地道往护城河的下游寻去。”
“就是在耀天护城河的尽头处,我……我终于找到了游在水中逃生的夫人。当时我松了口气,正想上前拉夫人上来,忽然赶到背后一阵疾风掠近,在猝不及防下,我的穴道被制住了。”
“一个瘦长的蒙面男子走到我面前,他的手上握着把用内力绷直地软剑,眼睛是墨绿色的,只瞥了我一眼,就把目光落在了水中的夫人身上。我开口质问他是谁,他却用嘲笑地语气回答我:‘老头子,这里没有你发问的资格。你只需把刚刚看到的一切,如实回报给秦洛即可。’”
“我还想再问,他却点了我的穴道,提着我的后领跃到河岸边,那里站着好几个与他一样的蒙面男子。其中的五六个手中握着划船的大桨……”
说到这里的时候,李叔的声音开始颤抖,脸上露出极端恐惧悲伤的表情:“我站在那里,口不能说,手不能动……我李棕活了五十几年了……什么屈辱没受过,什么坏事没干过!可是从没有像那一刻恨到……只想将这些人,只想将没用的自己碎尸万段!”
“夫人游到河岸的时候已经精疲力竭了,她也看到了站在河岸尽头的黑衣人。可是她没有办法,护城河两面都是高壁,只有两个出口。如果再游回去,她也只能力竭而死!”
“公子……公子……我李棕自认也曾杀人如麻……可是那些人是畜生啊!他们根本不是人!他们害怕夫人的使毒功夫,所以一下一下把桨剁在夫人的脸上、头上……我就站在那里,眼睁睁看着夫人一次次奋力浮上来,又被撞下去,鲜血在河上晕染开来……而夫人她……再也没有浮上来过……”
李叔用仿佛一下子苍老了百岁的沙哑声音说着,赤红的眼中滚下热烫的泪,灰白的头发不知是因为风吹还是颤抖而飘动着:“那个擒住我的蒙面人在夫人沉下去后,对我说:‘我们也只是受人钱财,与人消灾。要恨只能恨你们家主子太过招摇,功高震主!回去警告你们主子,若他再敢拥兵自重,目无王法,这就是他的下场!’”
房陵城中瞬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所有人都听出了这句话中的意思,所有人都为这样的事实震惊了。他们窃窃私语着,惶恐着,愤怒着,他们效忠的帝王,他们为之在外拼命的皇上,竟在他们鏖战沙场的时候,屠杀他们主帅的家人,还是以这样残忍的方式,做这样残忍的警告。
我还是那样木然地站着,没有表情,没有动作,甚至连呼吸也快消失了。
亦寒担忧地扶住我:“公子……你哭出来吧。”
“哭……什么?”我说,“云颜她……没死,我哭什么?”
“公子。”亦寒心疼地抱住我,“公子,你别这样。”
我在他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靠着,笑笑,说:“云颜她是个不爱打扮,却很珍惜容貌的人。我教她的养颜办法,她表面不屑,却总是偷偷在用。云颜她……总是嘴硬心软,当年我决定去考状元,她死活不同意,整整三个礼拜没理睬我。可是我一病,她就紧张地守在我身边三天三夜。云颜她答应过的话从来不食言,云颜她的使毒功夫天下第一,云颜的才能并不比我差,却宁可被我遮住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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