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岛上的蜜蜂没有刺,也没有蜜。它们又肥又懒,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尤其在正午。正午时分,鹦鹉睡了,蛇却溜下树,爬向凉快的灌木丛。正午时分,在早餐时留在兰花口中的雨水变暖了。孩子们把手指伸进花里,像挨了烫似的尖叫起来。城里人进了屋,因为中午的天空沉重不堪。他们等着吃放了许多辣椒的热辣辣的食物,以便在对比之下感到天凉快一些。他们喝甜饮料和苦咖啡,以此来分散身体对炎热天气和沉重天空的注意。但骑士岛上的房檐都很宽——窗帘都很轻,而且透光。所以天空并不要求居民分散注意力。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把注意力集中在他们的任何个人问题上:被包着摆在架子上的东西——那些他们总想有朝一日取下并打开的东西——或者他们每时每刻都要摩挲的东西。就像在海滩上,在消夏别墅中,在供水处,从世界各地来的游客戴着太阳镜,躺在和风中边惊叹边琢磨。住在十字树林的人那天中午也这样琢磨着,为什么一个头发蓬乱的人会被留下来吃晚饭。表面上看,一切如常。只有帝王蝶看起来对什么东西特别激动。在烈日炎炎的酷暑中如此有力地扇动翅膀对它们来说可非比寻常。它们飞近卧室的窗户,可是百叶窗一上午都关着,它们看不见任何东西。不过,它们知道那个女人在屋里。她那男孩般的蓝眼睛边缘发红,因为渴盼着一辆被耧斗菜柔化的拖车,因为渴盼着她每日领圣餐的妈妈莉奥诺拉。头上盖着比缅因州还古老的缎带的莉奥诺拉在六十岁时折好并收起她的长袜,从此穿起中短袜,配上黑色中跟的系带牛津鞋。从那可爱的短袜上伸出的健壮的粗腿从未在膝盖处交叠。
妈妈,我又回到了原点,玛格丽特想。此时,既然早餐时的雨已经停了,清新的光线便射进百叶窗,她惊奇地发现,这里和那辆拖车那么相似。她想,原点,我回到了原点。那辆拖车就像这间屋子。这一套简洁而平行的线条。所有秘密的贮藏空间和不放东西的表面。当年南苏珊娜对于奢华的概念来自老班果家族那些摆满古董的住宅:蓝色的瓶子和白色的模型,淡黄的壁纸和修复过椅面的联邦风格的椅子。但玛格丽特最爱那辆拖车,不顾父母的反对嫁给那个非天主教徒并搬到费城后,过了好些年她才算摆脱了身后的隆隆声,既然如此,他便留下了它,把她留在这间他所谓只是被“雕刻”而非被装饰的房间里,满是密斯·凡·德罗(密斯·凡·德罗(1886-1969),德裔美国建筑师,曾任著名的先锋派包豪斯艺术学校校长。)和麦克斯的痕迹,却还是让她想起南苏珊娜的那辆拖车,在那里,她在一生的前十二年中被女性玩伴所羡慕,直到十四岁那年才发现,并非南苏珊娜的所有人都这样看待她。他们认为那小厕所并不可爱,桌子折叠起来、床铺变成沙发也不整齐美观得就像住进了你的娃娃的玩具屋。当她发现大多数人认为住在拖车里是下等人的选择时本该万念俱灰,但所幸她同时又发现,整个南苏珊娜都为她惊人的美貌所倾倒。她最终同意了他们对她的评价,可惜助益不大,因为这意味着她必须对别的女孩格外友善才能让她们别对她刻薄。这意味着有她在场的时候,老师都会晕头转向(男的忘乎所以,女的充满猜疑),在车上击退表兄弟,坐在椅子里要摆脱牙医的骚扰,并对每个三十岁以上的女人感到歉疚。私下里她既没有估量也没有得意于自己的美貌,在学会恰当地利用自己的美貌之前,她遇到了一个年长的男人,他在她面前从不会晕头转向。她知道这一点,是因为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真是漂亮”,仿佛她的漂亮和那辆彩车一样是可被装扮出来的,但其实又不是。她因为他看起来很惊讶而笑了。“这就够了?”她问道,而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对男性的赞美做出真诚的反应。“美从来不会够,”他说,“可你一人足矣。”她从他的声音中获得的安全感,他那修得方方正正的指甲也能给予。正是这种安全感而非他的钱财安抚了她,使她觉得美貌之下的自己是重要的,在皮相下,这个玛格丽特始终如一——无个性,沉默着,却不顾一切地要取悦别人。如今她身处遥远的费城和十字树林,却仍然十分渴望她母亲的拖车,但也许并不算遥远,因为她把自己锁在其中的这间卧室是它更高级的仿制品,只是欠缺一点舒适。
玛格丽特·莉奥诺尔望着前面出神,她特别想喝咖啡,却并不想按铃召唤西德尼或昂丁,因为那就会开始她并不确定自己想度过的一天。她这一夜毫无睡眠可言,此时惊恐已经耗尽,她躺在床上,在气恼和痛苦之间摇摆。事情并没有好转。她也没有见好。她能感觉到,而且正身处其间,迈克尔正在赶来,而这是一定要出现的:有一个黑鬼在木板中间,毫不夸张。瓦莱里安当然会想出什么招数来使大家震惊,事实上,他提出请他用餐。一个被发现藏在妻子壁柜中的陌生人,一个连西德尼都想射杀的游民,瓦莱里安居然在她仍倒在地板上抖得像片叶子时请他吃饭。在她的壁柜里。干得好,真是杰作,尽管这事本身就够让人恶心的了,但瓦莱里安的侮辱更甚,他竟然认为那人在那儿也没什么。若不是迈克尔就要来了,她当天就会打点行装,这次当真要离开他了。瓦莱里安同样心知肚明,她不会这样对他,因为迈克尔回家过圣诞节对她如此重要,她不会一走了之。现在他正在花房里放那些无聊的音乐,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她很饿,想喝咖啡想得要命,但她眼下还不能就这么开始这一天。何况吉德还没敲门呢。
通常,每当玛格丽特睡过头时,吉德都会用一个微笑、某封有趣的邮件或是令人激动的广告单叫醒她。吉德会把一杯可可放在玛格丽特的地毯上(这间布满了时髦而稀疏的雕饰的房间里没有床头柜),她们会以一些提神的女孩间的闲聊来开始一天的生活。
“瞧,蔻依有四种新香水呢。四种。”
“我看,布鲁顿先生的情人已经走了;你接到了赴宴邀请。最好还是去,因为我认为她的情人很快就会去拜访他们的。你看过他们三个在一起吃饭的样子吗?昂丁说,那儿的厨娘说那让她觉得恶心。”很久以前,当吉德趁假期来拜访他们时,玛格丽特觉得她不好相处又爱耍小脾气,但如今,她长大后变得标致又有趣。大学生活也没有把她变得盛气凌人,和变成修道院院长的昂丁完全不同。
她不知道昨晚那顿饭是怎么进行的。吉德留下了吗?那陌生人什么时候走的?她抬手想按一个按钮。随后又变了主意。说不定那人杀了所有的人,只有她一人得以逃脱,因为她跑到楼上的卧室,把自己锁了起来。不对。如果他杀了人,就不会有那无聊的音乐了。上帝。也许他会回来,晚点再动手。他们能采取什么措施来制止他?所有的邻居都该被告知,有个黑人在附近游荡,而且这种事还会发生。他们应当共同防范,彼此保持联系。每一家都该设人值班,二十四小时总有人站岗。她不会提到瓦莱里安先给他吃了饭,而且还让她待在那儿看着他吃。邻居们会觉得他疯了,会把那强盗做的任何事都怪在他头上。说不定他已经入狱了。他昨晚是出不了岛的,但今天一早,她听到了吉普车开走又返回的声音。西德尼可能开车押他上了汽艇,由港口警察就地给他戴上了手铐。不管怎样,她不打算假装苟同瓦莱里安的做法。他甚至懒得到她这儿来解释一下,更不用提道歉,就像他从未解释过他为什么不愿回美国。他当真指望她在丛林中受热气的煎熬,明知道热气、太阳和海风会对她的皮肤造成什么损害。明知道从缅因到费城,她已经觉得到了热带。稍微一晒,她的胳膊就发红,后背还起疱。可他还是要待在这个她除了在迈克尔小时候全家一起来度假之外从不喜欢的地方。现在,由于有吉德做伴,在法兰西王后岛上逛街,和邻居一起吃午餐,这块炙人的坟墓总算可以忍受了——仅仅是忍受而已。要是没有迈克尔在,她是绝对受不了在这里过圣诞节的。绝对受不了。那种糊涂劲又犯了。比如说,昨晚吃沙拉的时候,还有早些时候那顿早点。但有迈克尔在旁边,她从不会忘记东西的名字和用途。
玛格丽特·斯特利特闭上眼睛,转身趴到床上,尽管她知道自己再也睡不着了。整整一夜,她都在惦记壁柜的门,她去那里找那首诗,是为了弄清瓦莱里安在跟她开玩笑,布里奇斯献给迈克尔的那首诗中确实有那行“他走路时放射着光辉”。壁柜是大得能走进去的那种,里面有单独的衣橱和更衣室,最靠里还有一个小小的储物龛供她存放东西。就是在那儿,在她最私密的东西中间,她看到他坐在地上,平静得出奇,肮脏透顶。他看着她,却一动不动,似乎过了几小时她才退出来,又过了几小时她才能从张开的嘴中发出声音,至于她是怎么下的楼梯,她这辈子也不会知道,但当她到了楼下时却像在梦里,大家看着她,但目光却像是毫不相信她,而最糟的是瓦莱里安,他坐在那儿的派头像个爵爷或教士,全然否定了她的坦白,她的和盘托出。他的眼神告诉她,她像夹沙拉时一样忘记了一些重要的事。她开着灯躺了一夜,想着她的壁柜现在成了厕所,里面有过脏东西,现在仍未清除。只是在天亮的时候,她才稍稍有一会儿进入了轻浅而无用的睡眠,也没有做该做的梦。醒来时她疲惫不堪,不过,随着黑夜过去,她的恐惧也消失了。她众多的情绪中持续最久的是愤怒,但即使是愤怒也一直在随着她的思绪而滑开,脱缰,变成了伤感,一路奔回莉奥诺拉和埋在耧斗菜中的拖车身边。
天气热得越来越难忍,但她不肯把被子推开。她的门是锁着的。吉德很快就会来照看她。瓦莱里安可以做他想做的事。她不会让步的。在她的东西里面。实际上就在她的东西里面。说不定他已经打过一炮了。黑人的精液凝结在她的法国牛仔裤上,或是滴在她的安妮·克莱恩牌鞋尖上。男人是不是有时候喜欢射在女人的鞋子里?她只好把整个壁柜清洁一下了。要不更彻底一点,她把一切都扔掉,买新的,从零开始。瓦莱里安可真卑鄙。一等一的卑鄙小人。等迈克尔听说了这件事。等着好了。然后她哭着想起选美获胜的当晚,她穿的那条无肩带长裙,那还是她母亲特意向阿道夫叔叔借钱买来的,还有那个金十字架,她一直佩戴着,直到她丈夫的妹妹说只有娼妓才戴十字架。那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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