滞留科隆城她对我发指令狂欢夜会上我目击魔幻景Ⅰ
想必,那个折磨莱娜塔的恶魔使她蒙受的不单是痛苦,也还有绝望,正是这绝望取代了那些让她心醉神迷的希冀,也正是这些痛苦、希冀与绝望的轮番进攻,造成了她身心衰竭,仿佛大病一场,病得很久,很重,症状难以查清。第二天早晨,也就是在我们白白等待亨利希伯爵的那一夜过去之后,莱娜塔处于全身疲乏毫无力气的状态,连从床上坐起身都不行,她不能挥动右手,她说她的头脑里仿佛扎进了一根尖钉,这样,她不得不躺在床上度过了好几天。而去服侍一个生病的女士,就像医院的护士那样喂她吃喝,就像喂着体弱的婴孩那样哄她快快沉入那困倦欲眠的梦境,藉此护卫她那脆弱的神经,利用自己那贫乏的医药知识为她寻找一些可以减轻疼痛的药品——为她去作这样的操劳,对我来说可是一个莫大的幸福。尽管莱娜塔接受我的效劳时还带有她所惯有的那女皇般的轻慢,可是从她的眼神来看,从她一个词一个词吐出来的话语来看,我有权断定,她很看中我的忠诚与我的操心,而这也就是对我不久前所蒙受的所有磨难的一种犒赏,绰绰有余的犒赏。在与莱娜塔相处那最初的五天过去之后——那五天简直就像悬崖之间永不消停的瀑布——终于降临了于我而言的平和而宁静、忧郁但甜蜜的日子,这些日子彼此是那样的相仿,以致于可以把它们看成是一天,好像是在几个不同的镜面被映现的一天。
如今,当我的思绪飘回到那些时日,我就感觉到,一股怅惘之情像鸟爪一样抓扯着我的心,我真想向主倾诉怨言,承认这回忆的机能乃是他给我们的那些赐予中的最无情之物。然而,尽管如此,我现在还是不能抑制自己不去描写那些时日的奇遇,哪怕是三言两语。那几个房间,我们全部悲剧性命运就在其中孕生的空间,那作息日程,在风风雨雨中一直恪守不移,直到我们俩第一次分手那可怕的时刻降临——总是引发我去追忆去描述当年的奇遇。
莱娜塔并未与我谈起她那仿佛就住在科隆的亲戚,也未曾谈及她那要抛开我的愿望,所以我就很下一番功夫去张罗,为她安排了一个尽可能更为舒坦更富情趣的栖身之地。我从二楼的三个房间里挑出一间给她,那一间本是玛尔塔为她的那些老主顾中最高贵的房客特备的,因而她把这一间装饰得多少有几分华丽。在一进门靠右手的墙边,在不太高的台基上——不过走上这个台基也得跨越三级台阶——摆放着一张很漂亮的木床,床架也是木质的,床架上罩着半个天盖形的幔帐,那幔帐是用花布做成的,枕头上都套上了带有花边的枕套,被褥则是缎子面的。这间房里另一个重要的设备就是那壁炉,它是由彩色瓷砖砌成的,这可是一件不常见的东西,即便在米兰你也并不总能遇上的。外墙边立放着一个很大的衣橱,门上雕花,带镶嵌的;两扇窗子之间是一张桌子,也挺好看,桌腿弯成弧形,而床后的墙角里置放着端端正正的供台。给这间房平添光彩的还有椅子,读经桌与一面偌大的意大利穿衣镜,它挂在进门的左手。这环境,我现在追忆起来都历历在目,此时此刻,就在我写出这几行文字之际,我总觉得,只需一站起身,一推开门,我马上就又走进莱娜塔的房间,而立即见到她,见到她低垂着头,把脸埋在那张由旋制的木板做成的读经桌上,或者,她伫立在窗口,把脸颊紧紧地偎依到窗上那冷冰冰的玻璃环上。
把莱娜塔的房间与我的房间隔开的是一条狭窄的过道,这过道通向那装有顶篷的回廊。那回廊很长,围住了整栋房子的一半,从回廊上沿楼梯可以径直走到下面,而不用穿过一楼;我住的这一间,是玛尔塔为那些不太有钱的过路人而备的,房间内家具摆设相当简陋,但比起街上那些专做旅客生意的旅店来说,这房间毕竟还是要好些,明亮些。除了这两个房间,归我们支配的还有一个房间,那间很小,与我们各占用的那两间都不相通,从屋内的楼梯口可径直进入这个小房间,我们起初并没有想到要用上这间斗室,我之所以把这一间的房钱也支付了,乃是想在这二楼上躲避开任何邻居。的确,在这栋僻静的小楼房里,除了我们俩,就只有玛尔塔,这个女人倒是喜爱聊天,但要把房客强行拉扯到自己身边去闲聊一通——她还不那么情愿,于是,我们俩,即使置身于喧哗与闹腾的科隆城,也是与人们隔开而独然栖居,这份清寂,并不亚于那置身于巴比伦神魔的森林之中的马尔林当时的处境。
玛尔塔这老太婆确信,我这是偕同年轻的爱妻来故城美滋滋地欢度蜜月,自然,她根本就不曾生出疑心:我们是在怎样奇怪地打发时光。她从我手中得到慷慨的房租之后,挺乐意也真热心地向我们提供各种服务,完成我的各类委托,并且还尽力改善我们的膳食:清晨,在早餐时我们总能享用煎蛋、香肠、奶酪、煮鸡蛋、烤熟的板栗,刚出炉的椭圆形白面包;晚上呢,在正餐之前,作为晚茶,我们通常能得到羊肉、猪肉、鹅肉、鲤鱼、虾;我本人在晚餐时还总得到一瓶葡萄酒,莱茵牌的,或者是马利瓦西牌的。我不想与这座城里的任何故旧恢复交往,这一点曾使玛尔塔十分惊讶,她不止一次地劝说我去拜访一下现今已属老朽的奥特弗里德·格拉尔德,他是我当年的恩师,可我却恰恰相反,严厉禁止她向任何人披露我现在正在科隆逗留。顺便说一下,看来,玛尔塔并没有坚定地执行我的这一吩咐,因为有时在街上就有人试图对我表示问候,在那些人中间我也认出某些故旧,不仅有先前的酒友,甚至还有当年的同窗,他们后来留校成了硕士,不过,我总是让人家明白,正在对我行鞠躬礼致意的那一位是认错人了。
莱娜塔患病期间以及她病愈复原的最初阶段,我与她是在交谈中度日,一聊就是好几个小时,如今,她倒是挺愿听我讲讲新西班牙的故事,她对我在过去的生涯中竟有机会见识到那么多的东西深感惊讶。有时,她用她那纤柔的手指温存地触摸我的脸,一边还念叨着,仿佛是在哄着一个小男孩:“鲁卜列希特,你可真是我的聪明鬼,大学者!”不过,在相当长的期间我们俩都未曾用片言只语去暗示那件心疼事,既没有去暗示亨利希伯爵,也没有去暗示那充满敌意的、恐吓过莱娜塔的恶魔的势力,而在它们重又作祟之际——这情形后来发生了好几回——我们不得不在黄昏里,在黑暗中,再次听到那耳熟的敲墙声,我们就赶紧把壁炉中的火苗儿吹旺,开始去谈另外的事情,这样一来那敲击声自个儿也就消停了。顺便说说,有时候,那些不见形体的敌人以其明显的在场而营造了一种令人发怵的氛围,这氛围不仅使我发窘,也使莱娜塔尴尬。在那种情形中,她就不打发我回我自己的房间就寝,而允许我留下与她一起过夜,有时坐在她的床头,有时则再度与她同床,躺在同一床被褥底下,虽然,作为一个男人与一位女子,我们彼此间仍旧还保持那“格格不入”的状态。我甚至在这种着实折磨人的亲近中发现一种特别的甜蜜,一种特殊的美,就像有人尽兴地享受那锋利的刀刃深深地切割肉体时所产生的快感,已经失去知觉的肉体在被切割时反倒能产生那种快感。
及至八月底,莱娜塔的身体已大有好转,我们俩已开始出门在城里散步了,我们散步时的大部分路线便是莱茵河岸,沿着河流往上游走,走到汉森斯卡娅码头后面的什么地方,在那儿就地而坐,坐在那儿观看这条伟大的河中黑沉沉、无所不能的流水,凯撒当时曾穿涉过这条河,从那以后这河水还是这么黑沉沉地往前流,但流动中的河水每一分钟都在更替。这日复一日一成不变的单调景观,反倒把愈来愈多的新思绪引入我们的脑海,把愈来愈多的新话语引出我们的嘴边,我们在河岸上的聊天是那样滔滔不绝,犹如这莱茵河本身,尽管我们似乎可以不间歇地聊下去这种情形只可能是我们当时的一种感觉。至少,我清清楚楚地感受到,我从各种书本上汲取的,或者从生活本身千变万化中积累起来的各种知识与证据,本像一片混沌。如今,这一片混沌,一会儿与莱娜塔那明察秋毫的专注相逢,一会儿与她那严厉的评判相遇,一会儿与她那深切的校正相会,而渐渐地融合成一个巨大的、浑然一体无法切分的云团,或者说,就像那从四处流溢的铁水中铸造出一口标致端庄的大钟,这种钟是可以发出洪亮而弥远的声响的。
莱娜塔身上拥有一个女子所有的全部温和与柔顺的品性。然而,在她心底依旧躁动着那难以平息的怅惘,这怅惘用其刻毒的牙齿紧紧地锁闭着她的心田,不容她吐露心曲,而随着莱娜塔身上的元气康复,体力渐增,她心底那执着的欲望也渐渐苏醒而复活起来。这欲望目标坚定,犹如罗盘上的指针,总是指向一个确定的极向。我没有另外的事儿可做,除了追踪莱娜塔灵魂的穹窿上晴朗与多云的气象,不久我就注意到,那些凶狠的幽灵已经在预报一场新的风暴,因为我毕竟已经不是那没有经验的航海者,浩瀚海空复杂多变的气候我都曾亲身领教过。然而,尽管我被提醒,大雷雨还是那样急遽地降临了,它是那样的迅猛,以至于我都未来得及将我的生命之舟的小帆儿收起,这两桅小帆船再次在风暴中直打转,犹如儿童手中的陀螺。
就在那天晚上,我们还聊了很久很久,在整个交谈中,我们涉及了许多事物,从我们帝国的命运聊到西班牙诗人加尔西拉索·德·拉·维加(1)。的抒情诗篇,海阔天空无所不及。经过这番长时间的聊天的催眠,莱娜塔已经睡意朦胧。这时,她对我说:“亲爱的鲁卜列希特,我终于稍微休息了一会儿。我仿佛已经死过一次,现在是第二次活着,以超额的生命在活着。我身上已经没有血液了,我也不可能有什么为人的幸福了;但在这个世界上尚有你的关注与温存。”她这一番动听的话语犹如催眠曲,哄着我昏昏欲睡,不一会儿,我就伏在莱娜塔的床头柜的木板上睡着了,睡得很甜美,比那些躺在鸭绒被下的人们还要甜美,我在梦境中穿行,感受着缎子被面的亲抚,我高兴地对自己说:“她就在这儿呀!”
可是次日清晨,风云骤变。我仿佛是挨了别人猛然的一推,突然醒来,这时映入我眼帘的,乃是莱娜塔那双阴郁的、怅惘的眼睛,那张痛苦地扭歪了的嘴,她木然地坐在床上,于是我好像立时就明白了她身上已发生了什么变化,我以绝望的神情叹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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