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亮晃晃的外头进来,小屋里似乎又冷又暗。阳光从各处狭窄的缝隙里强烈地照射进来,在榻榻米上投下一个个小光斑。木头的潮味还跟以前一样重。
过了一两秒钟我的眼睛才适应过来。一位老妇人坐在榻榻米上,万里子坐在她面前。老妇人转过来看我时很小心地摆头,像是怕伤着脖子。她的脸瘦瘦的,而且粉笔般苍白,开始时令我有点不安。她看上去七十岁上下,虽说她脆弱的脖子和肩膀可能是因为上了年纪,也可能是因为身体不好。她穿着一般在葬礼上才穿的暗黑色和服,眼睛有点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你好,”她终于开口说道。
我微微欠了欠身,也说了句“您好”。我们尴尬地对视了一两秒钟。
“你是邻居?”老妇人问。她说话是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吐出来。
“是的,”我说,“一个朋友。”
她又看了我一会儿,然后问:“你知道主人上哪儿去了吗?她把孩子一个人扔下了。”
小女孩换了位置,和陌生人并排坐着。听到老妇人问的问题,万里子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不,我不知道,”我说。
“真奇怪,”妇人说。“孩子好像也不知道。她会去哪儿了呢?我不能待很久。”
我们又对视了一会儿。
“您从远处来的吗?”我问。
“相当远。请原谅我的服装。我刚参加了一个葬礼。”
“我知道了。”我又鞠了一躬。
“伤感的场合,”老妇人说道,出神地慢慢点起头来。“我父亲以前的一个同事。家父身体虚弱,不能出门,让我代为致意。是个伤感的场合。”她环顾了一下小屋的内部,摆头时同样是很小心。“你不知道她去哪儿了?”她又问了一遍。
“是的,很遗憾我不清楚。”
“我不能等太久。家父会担心的。”
“有没有什么话我可以代为转达?”我问。
老妇人没有马上回答。过了一会儿,她说:“也许你可以告诉她我来找过她,向她问好。我是她的亲戚。我叫川田安子。”
“安子女士?”我努力掩饰我的惊讶。“您是安子女士,佐知子的表姐?”
老妇人鞠了一躬,鞠躬时肩膀微微颤抖。“请告诉她我来找过她,向她问好。你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我再次否认知道任何消息。妇人又一次出神地点起头来。
“如今的长崎大不一样了,”她说。“今天下午我都认不出来了。”
“是,”我说。“我想是变了很多。可是您不住在长崎吗?”
“我们已经在长崎住了好多年了。正如你说的,长崎变了很多。出现了很多新楼,还有新的街道。我上一次到城里来一定是在春天的时候。可即便在这段时间里也盖起了新楼。我肯定春天的时候是没有那些楼的。事实上,我想那次我也是来参加一个葬礼。没错,山下先生的丧礼。不知为何,春天的葬礼似乎更加伤感。你说你是邻居?很高兴认识你。”她的脸抖动了一下,我看见她在微笑;她的眼睛眯得细细的,嘴角向下弯,而不是向上。站在玄关我觉得不舒服,但又不敢走到榻榻米上去。
“很高兴见到您,”我说。“佐知子常提起您。”
“她提起我?”妇人似乎回味了一下这句话。“我们在等着她搬来和我们住。跟家父和我。也许她跟你说了。”
“是的,她说过。”
“我们三个星期前就开始等。可她一直没来。”
“三个星期前?这个嘛,我想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我知道她一直在准备搬家。”
老妇人再次环顾了一下小屋。“真遗憾她不在家,”她说。“不过如果你是她的邻居,那我很高兴认识你。”她再次鞠了一躬,然后一直盯着我看。“也许你能替我传个话给她,”她说。
“啊,当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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