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媒婆忍不住拉周媒婆一下,芳娘倒笑了:“这个我晓得,只是既和褚家结亲,褚家又知道我家清贫,为了挣面子的事难道我就把家底挖空,任由弟弟挨饿不成?况且人的体面也不光是要靠这嫁妆给自己挣的。”
林周两个媒婆听了这话互看一眼,拿不出嫁妆的人家也多,但总要说的冠冕堂皇一些,哪像面前的芳娘说的坦坦荡荡?林媒婆不由笑一笑:“秦姑娘这话说的是。”周媒婆有些后悔自己话说的快了些,听到林媒婆接话忙又再说几句闲话,两人也就告辞出去。
离了秦家,周媒婆就对林媒婆道:“也不晓得这秦姑娘是哪里被褚太太瞧上了,家里穷不说,年岁还大了这么些,现时竟连嫁妆都没有,我做了一世的媒,就没遇到这样的姑娘。”林媒婆拍她一下:“周姐姐你也说了,做了一世的媒也没遇到这样的姑娘,保不定褚太太爱的就是她这一点,我们快些回褚家把庚帖交了,完了这桩还要去城西张家呢。”
林媒婆这话有理,周媒婆也闭嘴不说,到了褚家见了褚太太,把庚帖交回,当了褚夫人也说了许多芳娘的好话,也就拿了褚夫人给的一吊钱出门而去。
在家堂里放着的庚帖过了三日,自然是毫无异象,也就下了插定,择了日子,就定在八月十六迎芳娘过门。
日子一定,芳娘也要按了风俗,做一应该做的针线活,给褚守成做一套新衣衫,给褚夫人的鞋袜,还有自己穿的绣鞋,这些都不能假手他人。
忙忙碌碌,日子就过的格外快些,等到进了八月,秀才娘子带着宋婆子两人把这家里家外都打扫干净,门窗处贴了窗花,那大红的喜字和喜上眉梢的字样随处可见,此时芳娘才真切觉得,自己将要嫁人了。
日子一天天临近,到了八月十四这天,还是发了些嫁妆到褚家,不外就是些房中摆设,还有芳娘用惯的东西。瞧着自己的屋子渐渐变的空空荡荡,芳娘坐在窗下瞧着镜中的自己,这次嫁人和上次那玩笑式的婚事半点都不同,这次是真的要出嫁,孝敬褚家的婆婆,和褚家的妯娌交往,还要出外应酬。
把镜袱放下,芳娘长吁一口气,秦秀才走了进来,瞧着芳娘道:“姐姐,虽说褚家富有,可你若不想嫁,退婚就是,横竖也休过他。”芳娘侧转身瞧着弟弟,接着笑了:“你放心,纵然我一分银子都没带进褚家,那又怕什么?三媒六聘进来的,就算是高嫁低娶,既嫁了就和他家是一样的,难道还要因了我家境不好,他家富些,我就要畏畏缩缩不敢上前说话?不敢和妯娌们交往?”
秦秀才当然知道自己的姐姐不是这样的人,也晓得姐姐尽能应付得来,可是姐姐已经吃了那么多的苦,怎舍得她再受累?秦秀才缓缓走到芳娘身前坐下,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她,芳娘伸手摸上他的脸:“以后你就是这家里顶门立户的了,该怎么处就怎么处,既不能因和褚家结亲就忘了自己的本分,也不能因了自己家穷就觉得在褚家人面前直不起腰。”
这样的话芳娘已经叮嘱过秦秀才数次,秦秀才这次并没像以往一样点头,只是看着自己的姐姐,芳娘把手放下:“好了,不罗嗦了,你到了现在,早已长大了。”秦秀才低头看着芳娘的手,进沧州城这些日子,芳娘不用再下地干活,手上的老茧在慢慢地软,但总比不上那些从小就不下地干活的女子。
秦秀才一动不动,芳娘伸手推一下他的肩膀:“你啊,如果不知道,还当你才是那个出嫁的呢。”秦秀才没有笑,只是把芳娘的手合在自己掌心:“姐姐,你什么时候想回来就回来,我绝不许别人欺负你,不管他是谁。”
秦秀才说的珍重,芳娘的睫毛那不由沾上了泪,面上却露出笑容点了点头。外面传来女子说话的声音,接着是秦小妹挑起帘子走进来,瞧见秦秀才在房里,秦小妹笑着说:“方才外面还有客要寻大哥呢,谁知大哥在这里,大哥你先出去待客去,也让我和姐姐说说话。”
秦秀才点头站起身,走出门的时候又看了芳娘一眼,秦小妹已经把他推出去:“哎,大哥你怎么磨磨蹭蹭的,许你舍不得姐姐,难道就不许我舍不得了?”秦秀才这才往外走,秦小妹来到芳娘跟前,芳娘拍一下她的脸:“好了,你也嫁出去那么多年,别再说什么舍不得我的话了。”
秦小妹顺势靠在芳娘的膝上:“姐姐,这出嫁的姑娘和在家做女儿是不一样的,姐姐。”芳娘低头看着妹妹,声音变的很温柔:“我知道,小妹,你不用担心,褚家再是泼天富贵,我也是他家明媒正娶的人。”
芳娘的话让秦小妹变的安心,她伸手抱住芳娘的膝盖,再也没有说话,直到秀才娘子和包嫂进门。包嫂是专门来给芳娘梳头的,虽说芳娘嫁过一次,可那次实在匆忙,看着包嫂把自己头发打开,重新梳成妇人发式,再插上褚家送来的金钗,那凤头上衔了一串珠串,垂到芳娘额前。
包嫂给芳娘梳好头这才笑着说:“果然人要靠衣装,芳娘这么一打扮,比起平日来可不一样。”芳娘瞧着镜中的自己,露出一个笑容,这笑更让包嫂赞不绝口。
次日是中秋,忙着芳娘的婚事,秦家也没好好过一个中秋,只买了几块月饼应应景。晚上全家坐在葡萄架下赏月,按规矩芳娘这日就不能再出门,直到明日花轿上门,可芳娘历来都不在意这些,也走出来坐着,再加上来帮忙的秦小妹两口子,也算全家团圆。
春儿在旁抱着块月饼啃,突然抬头问芳娘:“姑妈,昨儿我爹说了,说以后见到大伯不能叫大伯,要叫姑父,这是为什么啊?”芳娘原本在舒头望月,听到春儿这么问摸一摸他的头:“因为你姑妈嫁给你姑父了,所以就要改口。”
春儿眨巴眨巴眼睛,张大郎把侄子拉过来:“你看,你姑姑嫁给了我,那我就是小姑父,现在你姑妈嫁到了褚家,那他就是你大姑父了。”这样说春儿自然还是不懂,秦小妹把侄儿一把揽在怀里:“想那么多做什么,横竖这个就是你小姑父,明儿来迎亲那个是你大姑父,可要记得多要些喜钱。”
春儿连连点头,继续啃着月饼,芳娘听着身边的笑语欢声,记得去年中秋时候,也有褚守成在一边赏月,当时只以为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和褚守成过中秋,谁晓得不过短短一年,又和他连在一起,人生际遇,真是由不得自己。
喜日子到了,芳娘一大清早就被秀才娘子叫起来,梳洗过后就开始上妆,胭脂香粉,像不要钱的往芳娘面上擦,芳娘瞧着自己那张脸变的越来越白,恨不得打盆水把这些粉和胭脂都给洗掉,上次成亲可没这么折腾。
好容易上好了妆,换好喜服,收拾好了就等着花轿到门,从现在到进了洞房,新娘子都不能出去。为对付这个,都是水米不打牙,上次芳娘没尝到的这次全都尝到。
房里众人说笑着喝茶聊天,芳娘肚里又饿,口中又渴,偏偏还不敢要吃要喝,喜服比起平日穿着要厚重许多,八月中的天虽能称凉爽但在这屋里穿这么厚重的衣衫也不动一动,很快芳娘的脊背都冒出汗,在那算着时候,盼着花轿快些临门。
外面的鞭炮响起,房里的人急忙站起身把门噗通一声关上,总要难为一下新郎,让他知道娶媳妇可不是那么好娶的。芳娘侧耳听着外面的声音,还能听到春儿那脆脆的声音:“大姑父,喜钱拿来,快些拿来。”
芳娘脸上不由露出笑容,接着门被哐当推了两下,屋里的人差点炸窝,也有人快步冲到芳娘跟前给她蒙上红盖头。接着守门的人终于守不住,门被撞开,有几个调皮小伙子想走进来,被喜娘挡在外面,冲着里面道:“吉时已到,请新人上轿。”
芳娘站起身,喜娘走进来扶起她,款款走到门外。秦秀才已经等在那里预备背芳娘上轿,趴在秦秀才的背上,芳娘能看到前面有一双很眼熟的靴子。芳娘在红盖头下面轻轻一笑,这次出嫁,将会带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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