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莲踌躇前行的身影。当他回来时,莉莲已经离开,而雅科夫则不再与他说话了。
我会把你拉到身边(5)
当鲁本回来的时候,他会漫不经心地从金番剧院制衣间里走过,他对毛利斯小姐恭维了几句,在莉莲的缝纫机旁捡起地上的一枚蓝色纽扣,装作清理房间的样子,接着又与坐在莉莲边上的丰满漂亮的女孩儿调调情。无论是莉莲还是鲁本都没有想到她的离开会与他有何关碍,没有想到他将在一年之内丧失大部分视力,当拄着藤条被人搀扶着移步的状况使他再也无法忍受时,他索性穴居于布鲁克林的宅子里,整整一个冬天没有任何食欲,春天归来的时候,他躺在有四个床柱的大床上,躺在艾丝特的身旁离开了人世。人们将会把他的灵柩放入缀满玫瑰花的马车,车厢四角还饰有白色羽毛,二十个黑衣男人,涨红的脸上挂着泪痕,会拉着马车穿过整个下东区,人们会在路边排成一列站上几个小时以示崇敬,而十一家依地语剧院将在那一晚彻夜无光。麦尔会表现出真挚而适度的悲痛,之后他会依照鲁本失明前的建议前往好莱坞,在那里他会改名换姓,会扮演性情温和的意大利匪徒和性情温和的意大利牧师,并且生活颇为滋润。
莉莲在公寓里见到了麦尔。也许和那个老男人比起来,事情在他这里会好办些。他们是惺惺相惜的,他定会倾力相助,即使莉莲成不了麦尔想要的妻子,甚至即使她确信自己连一个合适的情人也做不成。(莉莲想的没错。十年之后,麦尔将带着一头黑发极具魅惑的妻子出现在某个夜总会里,其他时间与一位身段姣好金发碧眼的年轻男人出现在别处。他的妻子会像艾丝特·布尔斯坦一样懂得忍耐,而那个年轻男人将如格洛丽亚一般逍遥自得,在麦尔五十岁那年,许多次他都会在照镜子剃须时寻思着自己什么时候已经成为了鲁本·布尔斯坦。)
当莉莲进门时,麦尔正在读报。她从他身后走近,像一个情人会做的那样双手慢慢缠绕住他的脖子。他很高兴见到她。
“你表妹出去了,”他说。她给他端来一杯茶,接着从睫毛下方向上凝视着他,仿佛他们正沐浴爱河;他欣赏她这样的姿态;他欣赏她。莉莲将几块他最喜欢的饼干放在盘子里,麦尔拍了拍她的手背。他喜欢她。也许还到不了在他想象他们结婚生子然后莉莲将他从他自己手中解救出来的情景时所萌生的那种喜欢的程度,但他一心为她祈福。她的脾气和倔强并未影响她成为他的好友,成为这样的一种人,当你在诱使之下梦想着与某位英俊的意大利伯爵共居于一幢别墅时,她会把你从云端拉回地面,当你面对一位将有可能使那别墅之梦成真的丑陋富婆时,她会适时戳戳你的肋骨以助你做出稳妥的回应。
莉莲给他讲了苏菲,讲了西伯利亚,讲了价格高昂的船票。他意识到他想错了。莉莲是一个伪装成了聪明女人的疯子,比雅科夫更加不可救药,她想再死一次。麦尔不肯给她钱。她一遍遍央求着,没听到他说不,没有在他说那决不可能时住口,他说对于那75美元他什么忙也帮不上,他说莱斯莉根本就是在胡扯任何人都看得出来,他说即使她弄到了“红星星”号的船票,她也决不会横越俄国,那想法真是疯了——他甚至都不愿称之为计划,那简直就是找死——毫无疑问。
莉莲伸手抱紧他强健的脊背,只是哭泣,甚至当她轻抚他的脸颊时,她也在为此种举动而痛恨自己。她恨自己也是为了自己的愚蠢,她本该在向鲁本谈及苏菲时多给他一些抚摸的,连上帝都知道在她的爱抚之下鲁本会作何反应。在麦尔身边,她的手和她的身体也许不过是垂悬并铺开在他身上的冰冷的面条而已。莉莲跪在他面前。
“帮帮我吧。你根本不需要我,你知道你是不需要的。你会找到另一个女人。我的离开对你没有任何损失。”
麦尔知道,她并非在说他性欲极强以至于任何女人都可以接受。他知道她在说什么。
“想想看,”她说。“无论你帮不帮我,我都要去找她。我喜欢你麦尔。你一直都是我的朋友。那就像朋友一样帮帮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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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把你拉到身边(6)
即使这样讲,莉莲也十分清楚麦尔并不是她的朋友,尽管他曾经想成为她的朋友,但在他们之间,展现给世人的一切都是在作秀,而隐藏在私密处的所有又都无异于青蛙与鱼的交配,或者是在某几个寒夜里羞愧难当精疲力竭的一对儿残疾。真正的友谊从未存在过。许久之后,莉莲将会意识到,似乎只有雅科夫·施梅尔曼才是她真正的朋友,而他向她推荐或鼓励或建议的一切都在将她引向死亡。
麦尔扫视了一遍房间,看到那些花哨的枕头以及装着橙子的银碗。那不是个坏主意,但他已将自己凌驾其上——他看出了那当中的局限性(包括勒索,婴儿,以及他每次面对莉莲裸体时内心的失败感)。现在他有了新的打算,而裁缝师莉莲则不在其中。在他的下一步计划里,他想要成为鲁特与方特恩,他曾经在百老汇歌剧《卫兵》中见过他们,在那之后便将其奉为演艺才能与个人魅力相结合的绝佳典范。此外,麦尔从一个有熟识阿尔弗雷德·鲁特的极要好朋友的人那儿听说,鲁特与方特恩也都是地道的同性恋。
莉莲当着麦尔的面换下了工作服。她把所有东西都从身上卸了下来。她小心翼翼地把腿套进粉色丝制内裤。她将长袜猛地向上一拉,又蹬上有扣带的舞鞋。她把裙子拽上来然后扣紧了胸罩。她系上衬衫的钮扣。她每往头发里插一个别针都是一次温和的凌辱,用以揭示他并非是这样或那样的男人。麦尔看着她,一副像你在知道自己的那趟车晚些才会来时看着一列火车进站又离站的神情。在他的注视下,她最后摆弄了一次吊袜带,而他干脆而令人沮丧的冷漠是对她的最终回答。
“买一张票可能要花上我好几个月的薪水。”她说。
“我并没有抛弃你。你可以留下来的。如果你愿意你的那个表妹也可以留下来,她真该在额头纹上个淘金者的图案。”
“你不想要莱斯莉?”
“什么,你在兜售她?你在给她拉皮条?”
莉莲耸耸肩,终于弄好了头发。她往脖颈和肩膀上喷了些“夜之花”香水。
“我不想要她,”他说。“她把我吓得魂儿都飞了。你要是走,就麻烦你把她带上。”
麦尔离开了,从莉莲揉皱了的灰色精纺裙和制衣间的黑色工作服上踏了过去。
莉莲注视着麦尔的身影沿着第二大街渐行渐远。女人们的头转向他,男人们朝他碰了碰帽子,他就像采摘白玫瑰一样将他们聚拢到一起。莉莲把裙子挂起来,坐进藤椅里。她有三美元,有她的衣服,麦尔送的水晶耳环,还有一套英语和依地语丛书。明天苏菲就该四岁了。
莉莲走到施梅尔曼精品裁缝店里。一个漂亮女人站在一只箱子上,而雅科夫正跪在她面前。他嘴里叼着几枚别针,一枚枚被喷出来像细小的银钉。他没往莉莲这边看。
“下午好,小姐。我马上就过你那儿去。马上。”他大声喊道,就像一个演员面对着一个反应迟钝的观众。
莉莲坐了下来。那个女人穿着蓝丝绸裙装,纹丝不动地站在那儿。裙摆的边缘有些微微翘起,雅科夫轻轻地牵拽着。他没有触碰裙边下面那双腿上的丝袜。他双膝跪地在那女人身旁拖曳着挪动,把指尖放在她的胯部以示意她转身。她的英语就像收音机里播出的那样好听。
“你是个天才,施梅尔曼先生。”她说,同时一头扎进更衣室里,边脱衣服边和他说话。她几乎脱光了衣服,将海蓝色的裙子搭在板条门上,她以友好而聪颖的方式释放着笑声,雅科夫也随之笑了出来。他是情不自禁了,脸上现出绯红,佯装是在咳嗽,但那的确是笑声,是男人对女人发出的笑声,如果莉莲此刻不是心急如焚的话对此也不会太过在意。那个女人从莉莲身边经过,高高竖立的绿色绸缎衣领摩挲着她的短发,向上触到她那粉红的漂亮脸蛋儿。她从柜台上拿起一副绿色山羊皮手套。“没有他我们可怎么活?”她说着,走出门外。
“是啊,”莉莲对雅科夫说,这次用了英语以显示她内心的镇静。“没有他我们可怎么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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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把你拉到身边(7)
雅科夫看着她。她并不镇静,她坐在那儿就像一段熊熊燃烧的木桩。她后背紧贴着墙壁,雅科夫站在她对面。
他宁愿她没有来。她不属于这里,正如他不属于她在第二大街上的爱巢一样,在那里她会喝着茶而鲁本会进进出出地忙碌。他们的全部生活,他们的可以称之为浪漫爱情的东西,他们短暂而幸福的精神婚姻,都是在罗伊埃尔餐馆里展开的。雅科夫爱过他的妻儿,然后是鲁本,然后是莉莲,事情就是这样,而对于其他人,坦白地说,其他所有人,他们会来看看你也会将你彻底忘记,但那没有什么关系。在莉莲和雅科夫共有的那一小段生活中,她钦佩他的英语,他的挑衅,还有他的政见,而他则倾慕她美丽的眼睛,迷人的脚踝,她的坚韧和她的世界观,和他一样,和任何明智的人一样,她的世界观是阴暗的。他们每天都在罗伊埃尔餐馆见面,谈话,他们吃鲁本买的小蛋糕,给鲁本分配任务,在这点上他们有特权。在这个爱情故事里,没有任何理由也没有任何机会让莉莲看到雅科夫跪在她面前,也没有任何机会让他看到莉莲像现在这样肝肠寸断,像他妻子常常形容的那样,仅凭烧热的线和滚烫的针支撑起自己的身体。
雅科夫碰了碰莉莲的肩膀。她在流汗,汗水浸透了棉布外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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