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的梁文德哪里还有带着府丁虎虎地冲入沧州郡丞衙署的一丝胆魄,双目无神地瘫坐在地,晕了半天,直至听到霍珩发出一声冷笑,如梦初醒,忙不迭爬起来,噗通跪倒,“霍爷,霍爷饶命……犬子是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霍爷,盼你就念在、念在……”
本想说,念在他已吃足了教训的份儿上,就大人不记小人过,谁知霍珩讥诮一笑道:“有什么可念的?倒是有句话要问梁老,你家的夫人,婆家可是姓周的大户,当年周家费尽心机攀上花家的亲事,又在花氏蒙难之时,雪上加霜地踩了一脚,随即仓皇逃离长安?”
霍珩想起来,姓周的当初在花太师蒙冤受屈之时,跑到傅君集跟前,又举证多条,不知是不是做了伪证。
梁文德大为惊骇,“这,我们不知啊,周家早几年前就跑得没影儿了,我们两家,都没有往来了!”
“没往来你儿子嘴里那些不干不净的话从哪听来的?”霍珩不信,他可没那么好糊弄。
梁文德摇摇头,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这事上长安城打听打听,不难……不难知道啊,小的家里做点儿生意,走南闯北的……”
他拿眼睛余光偷瞟霍珩,也不敢多话,唯恐又说错了。
霍珩冷冷一笑,“杜大人,这人怎么办,看你吧。”
花白胡须的杜钰抹了一脑门汗,依着他平日里息事宁人的作风,事情到了这一步,也羞辱了梁文德和梁绍,便该了结了,但因知晓霍珩的脾气,就此善了,他是不能甘休的,只能严惩。于是杜钰只好违心地站了出来。
老人家越众而来,望了眼跪着半点不敢动弹的梁文德,又看了眼仍在愠怒之中,唇边缀着一缕冷笑的霍珩,抬起衣袖,擦拭去额角的汗珠。
他转过面,说道:“殴打官员,对皇亲出言不逊,按律,是要杖刑五十,滚钉板的……但,霍将军,钉板之刑在沧州早已废除,不如就责打五十,你看如何?”
说起来,梁绍此人是嘴贱了点儿,但马场之上人毕竟也没动手,他们夫妻倒好,一个动了手,一个动了脚,打得人现在脸肿如猪头还下不来床了,如今再责打梁文德,想来霍珩的气是应该消了的。
霍珩不可置否。
“霍爷、霍爷……”梁文德还待求情,被雷岐等人一人扯了一只臂膀,带着他那群打手都出了内院,往前堂走去。
杜钰转面对霍珩露出汗颜之色,“霍将军,老夫是万分感激你处置了海上匪盗的事情,让我沧州得以太平,足可以休养生息,至于别事,还请将军就此高抬贵手,放过吧。”
霍珩知道,杜钰这是在劝诫他,不要掺和进河间王的事情来,明哲保身为上,正如同这几年,沧州、登州、莱州等地的大小官员,对河间王的僭越行事一直闭眼不问一样。若是没有花眠的事,这会儿他早已到了河间郡,照他脾气,即便对方是皇叔,气狠了也照打不误。
见杜钰面色讪讪,说完之后,便弓腰下拜,几乎要作揖到地,他的脸色却愈发难看:“杜钰,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四十年,却还只是一县之长,管理区区不足长安十之二三的沧州。你可是榜眼出身,果然是人老了就越活越回去了!”
对霍珩隐含指责的言辞,杜钰全部接受。
他连连点头,只是面容上沧桑之色,让霍珩也皱起了眉,不愿再说。
“你放心,我不会插手,等眠眠腿好了,我即刻带着她回长安,至于你这边,陛下会对别的人委以重任过来,你要是还有一两分奋取之心,只管忠于陛下。”
“将军,”雷岐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梁老儿晕过去了。”
说罢,雷岐面露难色,“将军,怎么办?还要打么,还是就此放了他的府丁将他抬回去?”
霍珩笑道:“能这么便宜他?杜大人这里的牢饭两荤两素,一天三顿管饱,让他就在这儿加点餐吧。杜大人热情好客,必定不会拂梁老一颗享清福的心是不是?”
杜钰被说得,汗颜无比,再也不敢违逆霍珩之言,说半句不是。
见雷岐不走,霍珩又皱起了眉。
雷岐犹豫再三,终还是说道:“将军,沈宴之来了,方才下了马来前堂,说要见一见夫人,探她的病情,我们不敢擅自放人进来,就让他在前堂等着了。”
马球赛过去这么久了,想必老丈人也拿下来了,这会儿知道来看望恩人了,霍珩的脸色瞬时沉了下来,薄唇讥讽地微扬,朗星般的双目幽深下来,“放他进来。”
“诺。”雷岐按剑,大步离去。
霍珩皱眉,朝着花眠所在的寝屋房内望去,门窗紧闭,不知她眼下是苏醒着,还是又陷入了一轮昏睡,渐渐地,他藏在袖中的手也绷得青筋毕露,骨节作响。杜钰看了眼,也不敢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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