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大家心里是如何的复杂,比赛已经开始了。李彦从区昊大师手里接过抽取的题目打开,大屏幕上瞬间出现了四个大字“羊方藏鱼”,然后现场片刻凝滞之后,一阵阵的窃窃私语。李彦盯着手里的卡片停顿了半分钟,然后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评委席,目光极快地从头扫到尾,很是想知道这又是哪位老爷子的恶趣味。
是的,恶趣味!现场的很多观众都不是很清楚这题目到底是个啥意思,听着名字知道是一道菜,而且好像做法也是一目了然的,就是羊肉和鱼肉的搭配,可怎么想着都不觉得就只是他们想的那么简单。当然不简单,作为一个美食家,李彦对于中餐的了解可是有些功底的,但是,在这样重要的决赛,竟然让选手们做一道传说中的菜品,也是不知道让他说什么好了。
羊方藏鱼,八大菜系中苏菜的经典之作,在汉族古典菜中被称为第一名菜,据说由彭祖所创,至今已经有四千多年的历史,古汉字“鲜”字也是出自这道名菜,可见这道菜的传奇与不凡。可是,传说是传说,到底古人是如何烹制的,说法不一,当然,随着时代的发展,也有很多人致力于复原那些原本只是留存于典籍中的菜肴,但是,就是因为传说有太多的神话和戏剧色彩,所以,复原起来难免会出现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现象,至今,这道菜到底是要如何制作,那可真是没什么定论的。所以说这完全就是恶趣味嘛,让人家在这么激烈比拼的场合做这道菜,也真是!
李彦扫了一眼,把所有选手的表现看了个清楚,心里不得不佩服,人啊,就是因为有比较才会知道差距在哪。这题目一出,别说现场观众了,就连他这个老江湖都不免倒抽一口气,可就是有人仍然淡定自若得很,好像这题目不是出给他的。李彦不得不承认,有些人生下来就是注定要与众不同的,因为他的出身、他的生活环境决定了他会比别人站得高、看得远,所以,对很多人来说是难题,对他来说,也许根本就不算什么。至于他想的是谁,只要看到现场的人也都心里有数。
林兆作为上场的第一名,自然也是备受关注的,此刻他就站在沈念池旁边的灶台上,清淡儒雅,君子若水,风来起波,却荡不进海底深处,一派安然自在。封白站在林兆的后方,面无表情,脸上的刀疤被灯光一照瞧着似有兵锋划过,但又转瞬即逝。叶昭一脸慎重,但却并没有让人感到丝毫的紧张和困惑,一如他的性子,沉稳内敛,聪慧却不张扬。沈俞倒是难得地抿紧嘴唇,不知是否是想起了什么,目光在观众席上快速地扫过,然后定在了某处。而就在那里坐着他的父亲和表哥。
俞望楼是知道这道菜的,当然,他也吃过,不过说实话,什么第一名菜的说法,他完全觉得就是个噱头,有些名不副实。相比于闽菜佛跳墙这样内容充实又费功夫的菜品,俞望楼实在是觉得也许是因为跟传说中的人物扯上了关系的原因,所以才得了这么个称号而已。不过,对上沈俞的视线,俞望楼不得不把一直黏在沈念池身上的目光分给身边的人一点,这道菜有问题!?看着沈初之前好不容易清明的目光再一次因为这道菜名而模糊,俞望楼觉得自己有必要对过去的一些事多点了解。
其实,他只要再多打听些秦川池家的旧闻,也就能知道这道菜到底意味着什么了。俗话说得好,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在西北风呼呼刮过的秦川,当地的菜品是以粗犷豪放、不拘小节为特色的,通常可口的秦川菜并不是在大饭店里,而是在寻常街边的大排档里,所以,很多人都说秦川菜是登不上大雅之堂的。可就是有这么一个人,愣是让所有认可这句话的人知道了什么是俗即是雅,而这个人的成名之始,就是从改良的这道苏菜羊方藏鱼开始的。那个人,自然就是池海大师,沈崇的师父,池云的祖父,沈念池的外曾祖父,沈初的……
现场知道这段故事的不在少数,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纪的,更是有人亲眼目睹过这道菜在那个人的手中如何化腐朽为神奇,所以,对于这个题目,沈老爷子和赵老爷子对视一眼,然后投向了他们前方的评委席。
“你倒是会想!”老友的调侃声在耳边响起,区昊大师却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当然,他也不会告诉老友,这完全就是刚刚的灵光一闪,而灵光的来源,区昊大师看着沈念池的灶台,有些失望地收回了视线。
他们这些老头子今天是有些失态了,从刚刚迫不及待地进场,忍不住地把视线投向沈念池,到发现那灶台上除了承办方提供的东西,完全没有他们心心念念的那把刀,怎么可能不失望呢。可是,似乎这样也是在情理之中的。区昊不得不佩服那位沈三爷,不仅会教徒弟学厨,更会教徒弟做人。做菜容易做人难,一个厨子心性的高低,决定了他以后成就的大小,而,能够做到如沈念池这样的,区昊大师觉得已经可以预见未来的几十年间,华夏的厨艺圈里将会是怎样的精彩纷呈。
知道那段故事的人心里不平静,不知道那段故事的,只要想想刚刚李彦介绍的那段词儿,第一名菜,光这个嘘头,就觉得这场决赛更加让人心潮澎湃了。传说中的菜啊,今人还没有统一说法,这就意味着仅仅是一道菜,也许他们今天就能尝到五十种不同的做法,想想就觉得有趣得很呢!当然,他们完全忽视了,他们觉得有趣,真正做的人,可就不好办了!
沈念池盯着大屏幕上的字看了一会,就在林兆想提醒她回神的时候,沈念池已经跟随着人流走向了食材区。羊方藏鱼,最基本的两样食材,羊肉和鱼肉。按照现在苏菜的做法,要选徐州本地的鲫鱼和白山羊为原料,再佐以数十种天然植物香料,经过炖煮或蒸制而成,所以,现在大多数人都集中在了这两种食材那边。而沈念池却转向了不同的方向,先是选了秦川本地所产的陕南山羊,又选了绕秦川而过的黄河里捕捞的鲤鱼,然后零零杂杂拿了一些佐料,就第一个回到了灶台。
俞望楼看着她的动作,即使他分不太清鲤鱼和鲫鱼,更不可能知道白山羊和陕南山羊到底有什么不同,但也知道沈念池和大多数选手所选的食材完全是不同的,虽然对沈念池有信心,但,有的时候,人多即是真理,他也难免有些担心。本来身边有个专业人士可以请教,但看沈初那魂不守舍的样子,俞望楼觉得自己还是有点良心的。
“你给她说过?”赵老爷子看着沈念池挑选的食材,愣了半天,才转头问沈老爷子。虽然池叔的旧事被人津津乐道,当年那场让他大放异彩的比赛,大多数人也只是知道他做了什么,但具体用了什么材料,知道的却是不多的。而作为苏菜的经典,即使这些选手大多没接触过这道菜,但既然是苏菜,那么选材方面其实并不难猜,所以,赵老爷子才觉得惊讶,沈念池挑选的竟然和当年池叔的选择极其相似。
沈老爷子自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摇摇头,没说话。他确实从没主动说过,因为他认识池海大师的时候,他已经是这个行业的领头人,而让他大放异彩的那场比赛已经是过眼云烟,无论是他还是池海大师,都不是喜欢沉迷于过去辉煌的人,所以,这道菜当年到底是怎么做的,他还真没问过池海大师,更何况他拜师只是想学习面食制作,更是跟这个没关系。至于沈念池为什么会知道,看着比赛已经开始的倒计时,沈老爷子陷入了回忆中。
好像在三年前,应该是夏天,即使是大晚上了,天气还是热的要命,他们爷孙俩睡不着,就坐在院子里乘凉。他平时就是个话少的,而孙女也习惯了就这么安安静静地陪他坐着。他记得他当时好像是问了句最近有什么感想,因为那几天他正教沈念池做河鲜。宣城背山靠海,他们沈园平时做的也大都是山珍和海鲜,对河鲜涉猎较少,他之前托了老伙计帮忙弄了些各地的河鲜,正好那几天到货,也就直接上手了。
孙女当时回了什么,他是记不太清了,只记得自己当时听着挺满意,但又不想让她骄傲,又是习惯使然,也没点头也没摇头,正想赶她去休息,就听她问了句“爷爷,羊方藏鱼如果用黄河鲤鱼,会不会有些奇怪?”然后他就愣了一下,看着仍是稚嫩的孙女疑惑又纠结的样子,眉心拧了起来。
虽然他一直都教育沈念池要做个合格的厨子,就不能拘泥于自己所看到的,他也尽可能地为她创造条件,让她知道中餐到底是有多么的源远流长博大精深,但,羊方藏鱼这种传说中且至今没有定论的菜品,却完全没在他的教授范围之内,甚至是被他排除在外的。
人的成长是要分阶段的,在什么阶段干什么事,在对的时间做对的事,才能不走弯路、少走弯路,而对于十二三岁的小孩子来说,当时最重要的就是踏踏实实地埋头做事,而不是跟风地跑去复原古典,所以,他记得他当时难得严厉地说了孙女一通,而关于羊方藏鱼这个话题也就不了了之了。直到他现在想起来,才知道,对于别人来说,这道菜是个嘘头,可对于沈念池来说,那是一份责任,也是一份思念吧!可是,他当时完全忘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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