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司将三浦这段日子的奇遇一一道来,幸太郎叹道:“我还以为只有我和真司过得乱七八糟,没想到还有更惊人的,三浦哥简直是人生大逆转啊。”
“对。”三浦喝了口酒,“现在已经拿了奖项,也没什么好坚持的了,就想着赶紧急流勇退,跑到高中里当个老师,过过普通快乐的生活,应该会轻松得多。”
健太说:“对,就像真司和幸太郎一样,养一堆猫崽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听着像四个老年人的生活——”幸太郎说完这句话,就不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完整的话语,他们接下来的情绪,都在高涨的快乐和酒杯中碎裂,变得一片一片,融化在酒精的浪潮里。在大醉的中途,真司还接到了一个电话,不过那会儿他已经被幸太郎强行压在身下喂酒,神智全失,手在空中挥了挥,又垂了下去,完全没法应答,还是一旁三浦帮忙接的电话。电话那边是姐姐久美子,她本意是想问问真司什么时候回家,不料电话这边竟然是前夫三浦翔,还是操着那副软糯而没什么男子气概的口音,醉醺醺地问她是谁,找真司做什么。久美子惊道弟弟总是交友不慎,这人真是阴魂不散,她说声再见,立马挂断,再也不见。
直到第二天,幸太郎的父母结束了夜班,回家惊见屋里一片狼藉,四个人睡相不堪,感觉满地都是长手长脚,无法收拾;而猫崽子们舔了残酒,也纷纷醉倒,不省猫事。
春夜里的把酒言欢很快过去了,在春和夏的交界里,三浦在东京都找到一个高中教师的工作,安定下来后,经常来到神奈川和真司三人玩乐,真正过上了退休般的生活。经历人生的低谷,他们有了共同的认知,那就是比起建功立业,和自己所爱之人享受人生才更重要。
四人再一次相见,是在幸太郎家乡的夏日祭那天。本来那个小乡镇会举行自己的花火会,却因为年轻人才流失,镇子日渐穷困,今年的花火表演也取消了,但幸太郎事先不知,还通知挚友们一起观赏烟花。那天他们充满期待,早早地换好了浴衣,幸太郎穿的是代表本地青壮男子的纯白色传统服饰,而真司穿了深灰色细条纹昂贵面料制成的浴衣,即便是已经身为普通人,他还是在衣物的选择上有自己的坚持。
健太则和三浦穿了一样的浴衣,因为卖浴衣的店只剩下最后两件了,是同一条海波纹布裁出来的。三浦工作后欲火重燃,本想借此机会认识女孩,结果因为和健太穿了情侣款,导致完全没法搭讪。他刚跟卖冰棍的女孩说上两句话,对方就说:“你男朋友一直往这边看哦,你快回去吧。”三浦疑惑地望去,看到健太倚着灯笼柱子看他。经过初夏的打磨,此时健太面容黝黑,五官立体,身形高挑,充满熟男魅力,看得三浦气不打一出来。他气冲冲地走回去,对健太道:“你干什么老是看我?!她们都以为你是我那什么——”
“哪什么?”健太一头雾水。
“男朋友吧。”真司提着幸太郎做的小灯笼,灯笼罩纸是鹅黄色,上面画了笔触稚拙的茶色小猫,如果转动灯笼罩,会出现小猫奔跑的效果。
健太辩解道:“我那不是关心你的搭讪结果吗?”
三浦反驳道:“本来也许会有结果,因为你也没了。”
“没关系,就当Doubledate吧。”幸太郎拨弄着灯笼罩,看着地上的小猫奔跑着,他面带微笑,故作温柔地安慰道。真司听了他的语气想笑,心想其实是一只一肚子坏水的猫。
果不其然,三浦更加气愤,故意和健太保持距离,可是有同款浴衣相联系,让他们看着更像吵架的情侣。一路上遇到的女孩纷纷热心地对他说,好不容易一次夏日祭,就别和男朋友吵架了。
四人在海边徘徊了一个下午,夏日时光好像是天赐来浪费的。在这个时节,海色浅青,几近于天空的勿忘草色,海边聚集了许多骑自行车的学生,还有从电车上下来,特地到海边看今夜烟花的上班族。
夜幕降临,快到八点时,幸太郎还以为自己向挚友和恋人隆重介绍的、一年一度的花火大会终于到来,兴奋得屏住呼吸。他上一次看到还是高中的时候,后来背井离乡打工赚钱,就没再看到过,而这一次再看到,就已经有了爱人,挚友也在身边相伴,不得不感叹时间之手的翻覆。
因为昂贵浴衣面料特别厚实,真司站在人群里汗如雨下,但他一直憋气坚持着,因为幸太郎说自己家乡的花火祭尤为精彩,不可错过。就连汗水滴进眼睛里,他也只是努力眨了眨,没有丢下灯笼去擦,生怕错过绝美瞬间。结果当烟花绽放时,大家全都傻眼了——花火在远处山峦上空绽放,五光十色,此起彼伏。只是因为离得太远,大家听不到声音,烟花默默地盛放。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一点也不气派?”幸太郎急道。
旁边一人说:“你不知道吗?咱们镇已经穷得办不起花火祭了,这次的烟花是蹭隔壁镇的看,离得太远了,所以听不到声音。”
幸太郎愁得揪自己的耳朵,似乎这样就能听到烟花冲入天际之声。
健太安慰道:“其实这样就很不错,「远花火」是一种很有名的意象,难得一见。”这话倒是没错。
三浦丧气地说:“这可太划不来了。”
真司批评道:“不准说话,都听不到烟花的声音了。”
山峦上的花火燃烧着,是变幻莫测的大千颜色。火焰升到高空,倒映在海水中,天上人间尽享美景。最后一个焰火,是最为盛大的连续花型,圆形的花火一个个套接,辉煌连绵不尽。真司提着灯笼,灯火两相交映,他看到焰火之光照在幸太郎脸上,猫一样的男孩看着远处笑着,面颊上蒙着薄汗,透着温柔的绯红色,一身白色浴衣被海风鼓动,呼呼作响。
幸太郎感到自己被注视,笑着靠进真司怀里,同时伸手去牵他的手,两人的手在灯笼木柄上交握。幸太郎举起灯笼,使灯笼达到和人目平齐的高度,这令他们更能看清远处的盛宴。
除了有爱人相伴,两位好友也站在一旁,抄着手一起凝望夜空。他们的外形已很成熟,却像孩子参加第一次花火祭一样,贪恋夏日的美感。真司看着这幕,登时大受震动,心中轰鸣,认为自己在那个时刻无限接近了人生的终极。
花火之美,其实是在不断重复中登向巅峰。看了一会儿,真司自觉疲劳,他暂时放下花火,沿着海岸望去,发现还有无数看客。他们是爱人、至亲、挚友,今夜结伴而行,来到这里看这场寒酸的大典。在海水和山峦上,远花火无声地燃烧,圆满的形状交叠着,好像一个故事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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