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的居室内所有的东西都按她生前的状况摆放,乌木的八步牙榻上漆已脱落大半,牙榻旁摆了一个绿沉漆的榆木妆台,上面覆了厚厚的一层灰,妆台边堆了几个藤条编的簏箱,最上面一只上挂了把铜锁,看上去已有很久没有被人碰过了。
刘聪略一思忖,回想起小时候母亲的举动,伸手便拉开妆台最底处的一道小屉,里面果然有把黄铜钥匙。他轻轻将钥匙插入锁眼,腕上略使力,那锁便嗒的—声,竟是开了。刘聪打开箱子,顿时怔在那儿,箱子里满满的都是母亲为他做的衣服,从八岁开始的每年都有一件,他数了数一共有八件,想来是一直做到他十五岁时穿的,那大概正是母亲去世的那年。每一件都是母亲亲手缝制,针脚细密,显出母亲的一片良苦用心。他几乎可以想象母亲是怎样在这间小屋里用她全部的心力给远方的儿子做一件衣裳,年年她都盼望儿子能穿上她做的衣服,可年年希望都会落空。他一去十年,哪里能
想到母亲这十年所受的煎熬困苦。
箱子最底端,是一张薄薄的笺纸,颜色已有些泛黄。纤罗见他瞧得怔住,忍不住好奇地凑去看,却见纸上是天田十五几个大字,笔法幼稚,一望可知是孩童发蒙时临的大字。笺纸的角上却画有一支墨梅,寥寥数笔,筋骨可见,馨香如闻。她不由好奇道:“表哥,这是什么?”
母亲,母亲。他心里默默地念着,他怎么可能忘记,脑海中忽然回忆起十多年前的一个冬日,也是这样寒冷的午后,地炕烧得半热,母亲就坐在牙榻上绣花,自己一笔一画地在矮几上写字。外面是大哥他们在雪地里嬉戏,父亲对大娘生的三个哥哥都是极好的,每日师父授过课后,父亲就常带着他们嬉戏玩耍,可对他却很少正眼瞧上一眼,连来母亲这里也是极少的,他们母子二人便这样在众人的忽视中生活,几乎无人注意到他们的存在。
外面的笑声阵阵传了进来,他羡慕地几次往窗外去看,浓浓的一大滴墨汁滴到
纸上也不知道。母亲画着淡淡的妆,五官精致柔和,她瞧着自己弄脏了笺纸也不生气,只是拿过笔轻轻描摹几笔,那一滴浓浓的墨汁就变成了一支含苞待放的梅花。
在小小的孩童眼中,那是世上最神奇的图景。
“为什么?”他攥紧了手中的笺纸,极力克制着自己,可一双眼眸却成血红之色,这十余年来所有的恨如同被揭开的伤疤,乍然到了皮肉分离的地步,他只觉得那伤口上的痛意翻腾而蔓延开,丝丝寸寸,都怨愤到了刘聪略一思忖心里。他沉声道:“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
“是姑父不让我们写信告诉你。”纤罗低声道,“姑父说,怕你在京中心神不宁。”
“可她是我的母亲啊,”刘聪完全无法抑制自己的愤怒,他的眼里没有泪,只有深深的痛苦和恨意,“哪怕她的出身再卑微,在这个家中再没有地位,她也是我的母亲。你们,你们怎么可以连她做的一件衣裳也不寄给我,连她过世了都不告诉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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