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沈奕衡混熟之后,常常同路从外院一起走回计算机系的教学楼。他温和有礼,从不会冷场,而她又擅长天南海北地瞎扯,所以他们之间不愁没有话题。
比如说到他,她曾经问:“每次都有那么几个女生围着你,她们都说什么?”他笑着回答:“也没什么,只是闲聊。”她追问:“可每次她们都笑得花枝乱颤,你也笑啊,到底什么这么好笑?”他回答:“真的没什么特别的。”她再一次追问:“真的,我特别好奇,做一个男神是什么感觉?怎么才能引起你的注意?说什么最管用?”他无言以对,就只好笑着摇头。
说到她自己,她又说:“你听胡浩说过吧?我们家是受海妖诅咒的一家,女人都活不过二十一岁。别看我现在身体健康,活蹦乱跳,说不定哪一天突然说挂就挂掉了……”
他当然不相信她的鬼话,“唉”了一声制止她:“这种事怎么拿来开玩笑。”她仍旧是半开玩笑的口吻,抬头朝他笑,说:“真的,我要是找个男票,一定不能超过一年,到时候分手千万不能拖泥带水。你要是知道谁找短期女友,不超过一年的那种,记得帮我介绍。”
他低下头去,淡淡地微笑,不答话。
终于有那么一次,他很郑重地来通知她:“还想学吉他吗?有人退社了,你来吧,我教你。”
这下她反而面有难色:“其实我不喜欢吉他,去面试就是去看帅哥的。我这人懒,怕吃苦,听说弹吉他手上会磨出老茧,很痛,还是算了吧,再说我已经加入系里的金属摇滚乐队了。”
她确实计划学一样乐器,本来想学吉他,后来又迷上打鼓。还是那次去乐器店里买尤克里里,正好隔壁是一间音乐学校,里面有个老师正在打鼓,背后的音乐是个华丽高亢的声音,歌里唱:
Youareallsettogo,butwehaveonemoredaytogether。Solovemelikethere’snotomorrow。
后来她知道那是著名的皇后乐队的主唱,英年早逝的FreddieMercury的一首歌,就叫“爱我,象没有明天”。也不知为什么,就那么一句,那一刻她站在门口,一下被这首歌吸引,决定要学打鼓。
她去报了一个培训班,买了一副鼓棒,一个哑鼓垫,和一个节拍器,决定要一个月之内练会这首歌。她是那种做什么事都需要心无旁骛的人,做不到三心二意,但只要集中精神,凭着一股狠劲,一定能做好。所以那段时间除了打工,上课,睡觉,和在课上睡觉之外,她把所有时间都花在练习上。也许她也有点天分,居然提前完成了任务。
可是整天躲在帘子后面打哑鼓实在无聊。有同学告诉她:“你不是认识刘岩吗?听说他们乐队的鼓手毕业走了,架子鼓在地下室长霉,你可以去那儿练啊。”
刘岩是以前常和胡浩,贺宇川混的那群人中的一个,她确实有过几面之缘,就厚着脸皮找上门去。刘岩当时正在发愁,摇滚乐队没有鼓手怎么办,正好她找来,就让她试一试。那时候学校的十大歌手竞选就要开始,她在乐队的地下室又泡了一个月,勉强学会乐队的两首歌,就直接赶鸭子上架。
刘岩的乐队叫“AI”,“人工智能”的意思,成员包括刘岩这个嘶吼型主唱,电吉他手叫“卤蛋”,弹贝斯的是建筑系的学长杨锐,玩的音乐又吵又燥,以前也参加过校内比赛,但从来没进过决赛。这一次乐队的视频放在网上,竟然吸引到不少眼球。女鼓手毕竟少见,拍视频的时候给了她不少特写。那一年她特意剪掉了长发,耳边的发梢挑染成蓝色,穿了一身黑色紧身T恤,反光的墨镜遮住半个脸。别看她打鼓常常打错,但花架子十足,两根鼓棒在指尖转得出神入化,刘岩常说她师承的是“少林乐派”,不是来玩音乐的,是来舞棒子的。不管怎样,反正乐队一战成名。
填写歌手资料时,她在“最喜欢的乐队”那一栏填了“自由部落”,而最喜欢的歌手那一栏直接填了“沈奕衡”。资料公然挂在网上,全校同学都看得见,反正她不在意别人怎么想。她转眼就要满二十岁,而他第二年就要出国,她秉承喜欢就要说的原则,不想躲躲闪闪,浪费时间。
她和沈奕衡仍旧只在选修课上见面,只不过她的座位离他近了不少,到最后她坐去和他同一排,中间隔两个空座位。有一次课上播放一段讲全球气候变暖的纪录片,大家都看得昏昏欲睡。她百无聊赖,写了一张小纸条,塞到沈奕衡眼前:
“我赌两根辣条,你不敢跟我打一个赌。”
他低头,扫了一眼,嘴角笑得弯起来,迅速在纸条上加了几个字,递回给她:
“辣条拿来。你想赌什么?”
她刷刷刷写了一行字,又递回他眼前:
“我赌一顿晚饭,你周末没空和我一起去滑翔。”
这回他低头盯着纸条,停了很长的一刻。早晨金黄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他的脸上。他眯起狭长的眼睛,长睫毛在阳光下微微颤动,最后他抿着嘴角写下几个字,把纸条递回给她,抬头一本正经地继续看录像。
她拿回纸条来看,发现他在后面加了几个字:“我赌你会输。”
她早就打听过一个郊区山里的滑翔学校。一个人滑翔要经过大概一周的培训,暂时她还不可以。不过如果跟着滑翔教练,立刻就可以出发。她定好了时间,周末打点了行装,叫上沈奕衡一起去飞翔基地。
路途遥远,坐长途汽车要两个多小时,然后还要坐飞翔基地的专车爬上盘山公路。看得出他有一点紧张,神色认真地问她:“以前玩过吗?”她回答:“没有,第一次。”紧接着又安慰他:“不过国际权威机构说,滑翔的安全系数很高,比公路自行车还安全。”
其实她根本不知道是哪个子虚乌有的权威机构说的,但豪气干云地签下听天由命的生死状,第一个爬上山顶广阔平坦的草地。穿上厚重的滑翔服,戴上头盔,有人把她和教练绑在一起,脚下就是一片青山绿水,盘山上来的汽车只有指甲盖那么大。站在岌岌可危的山崖边上,她才咬紧了嘴唇,有一点害怕。沈奕衡看见她的神态,禁不住笑了。他们都穿得象狗熊一样厚,他戴着大手套的手拉了拉她的,忍俊不禁地说:“不是比公路自行车还安全?你这个人啊,我还以为没有什么事能让你害怕。”
她当然是怕的。她可能就是个外强中干的姑娘,外表洒脱,内心比谁都害怕死亡。教练在后面朝她吼:“跑跑跑!”她闭上眼,朝前跑去,然后脚底一空,就掉下去。
再睁开眼,世界一望无垠。耳边是呼啦啦的风声,身外空无一物,只有望不到边的湛蓝。置身在风里,身体好象失去了重量,几秒钟的霎那好象永生永世那样长。她仰着头,对漫无边际的天空说:“Helloworld!Happybirthday!”
最后她晃晃悠悠地下降,身子重重一顿,落在湖边的一大片沙滩上。沈奕衡在远处已经先到了,脱掉了降落伞,站在那里朝她挥手而笑。她三下五除二解除身上的束缚,向他跑过去。
“今天是我二十岁的生日!”她跑到他跟前,朝他大声宣布。耳边的风随着双脚落地而停,但耳朵里还充斥着嗡嗡的回声。她大声地喊,生怕他听不见:“今年我完成了三项人生计划。第一,学会一件乐器。第二,去玩一次滑翔。”
“那第三呢?”他笑着问,阳光反射在他眼里,比波光闪动的湖面还要明亮。
她嘿嘿笑起来。他们的教练还在不远处收拾东西,他们都穿着难看得要死的滑翔服,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可是她也管不了那么多,扑过去给了他一个熊抱,踮起脚尖,吻住他。
后来她常说,你看,我追你追得多幸苦,命都豁出去了。一见钟情这种事果然不能相信,我在你面前过了三次,你才记住我的名字。他很认真地更正,不是没记住,第一次迎新的帐篷里就记住你了,只是后来才把你的样子和名字对上。她拍着胸脯说还好还好,要不然早知道是那个把胡浩喝进医院的姑娘,下次一定要躲远点,千万别再被偶遇。他就哈哈笑,说,我就喜欢你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姑娘。
大家皆惊叹,建筑系女神没搞定的沈奕衡,竟然被她姜芷芃这么一个普通人给搞定了。大概没人知道,那是因为她知他所想,做好了不会天长地久的打算,并且也不介意。
尼采说: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那时候她觉得人生是在跟时间赛跑,如果可能,要爱你想爱的人,做你想做的事,每一天都要过得象没有明天,那样才会无怨无悔,死而无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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