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古山区的清晨要比西京寒冷很多,屋檐上的树叶,地上的灌草,都结了一层盐一样的霜。远方雪山的云顶已经隐隐泛红,但太阳还没有升起,木屋的瓦顶在树冠的覆盖下,依然残留着黑夜的暗影。
寒冷的天气常常有最佳的睡眠。赵红雨也一样,喜欢在下雨下雪和刮大风的日子里,踡在温暖的被窝中酩酊大梦。温暖宁静与风雨纷扰的对比,更能让人深深体会到入心的安宁。
这样的清晨,赵红雨朦胧在半梦半醒之间,肢体发肤都享受着舒适的慵懒。山很静,个别不知名的鸟开始啼鸣婉转。这里没有大城市的喧嚣,没有各种汽车灌满各种道路的嘈杂,那种嘈杂从每天的清晨直到深夜,没有任何耳朵可以幸免。
但在唐古山的清晨,被窝里的赵红雨没有听到汽车的声音,她并不知道有一辆越野汽车悄悄地驶进山路,停在了木屋的门前。她也没有听见木屋的屋门被无声无息地打开,一个人无声无息地进入,无声无息地上楼,和给他开门的万教授一起,走进了对面的房间。
这一天的清晨万教授起得很早,他早早地叫起保姆小刘和司机老王,让他们开车去县城接那位刚刚从外地回来的老中医来给女儿看病。那辆深夜就已进山,一直隐蔽在木屋附近的越野车在目视老王驾驶的旅行车下山之后,才从隐蔽的树林里开了出来,直抵屋前。
在这个清晨,天还没有全亮,悄悄造访木屋的此人还能是谁?不会是别人了,只能是失踪多日的杨锏。
杨锏——长安盗案的主角,和万教授——后来被证实也涉入长安盗案的另一个主角,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山里,在这个寂静的清晨,在这幢木屋的二楼,在万教授关起门来的卧室,碰了面。
他们的这次密会,是为了完成一笔交易。这是整个长安盗案的最后的一笔交易。后来证实,在最后的这笔交易中,买卖的双方变更了角色。万教授由一个交易的中介,变成了实际的买家。杨锏也明白以他自己的能力和现在的处境,绝对是无法完成与国际买家的一项跨国交易的,他既便从万教授那里获得了买家的联系方式,也没有能力直接与远在大洋彼岸的买家按照国际市场规则,自行完成一场复杂的交易。他唯一的选择,唯一可行的方案,就是找到一个能以现金形式,将石椁价款一步到位全额支付给他的中国买家,以直接授受的简便方式快速结算。这样的买家,只有万教授一人。
万教授将这座盛唐时期皇家石椁的价值,以及它不凡的前世今生,向他的老友,美国著名的收藏家迈克·里诺斯做了详尽介绍并以加密邮件发送了石椁的图片。不出所料,迈克·里诺斯对这座在世界上已知的十一具古代石椁中最大,最精美,地位最显赫的石椁一见倾心,重金以求,很快与万教授达成协议。而万教授能够一笔付给杨锏的人民币现金,却只有区区200万元。一来是他倾其所有,也只能拿出这么多现金存款了;二来杨锏之前没有料到自己这么快就被公安抓到马脚,他此刻的唯一所求,就是尽快拿到现金远走高飞,找个偏僻的地方躲藏起来,他几乎丧失了所有讨价还价的本钱和时间,于是双方同样很快成交。之后,就有了万教授携女离开西京的唐古之行。
可以说,万教授的唐古之行,主要是为了与杨锏接头,只有在如此偏远之地,才能安全地递交这笔现金。而带女儿疗养和治病,其实仅是此行附带的任务,也是此行一个公开的名义。
在二楼的这间卧室里,万教授打开了他从西京带出来的那只黑色皮箱,二百万现金已经把这只容量不小的皮箱塞满。万教授之所以能为杨锏打开这只皮箱,是因为他之前已经知道,那座伟大的石椁已被分拆成板块,混在那批汉白玉建筑板材中安全运至海边,并由杨氏兄弟通过海上私运的途径,登上了终极买家的货船。
据说,这天清晨,杨锏仅仅扫了一眼便关上皮箱,并未清点钱款,这既反应了他的个性——做事必定干脆简捷;也说明了他对万教授的了解——以万教授的身份,如果在这种性命攸关的交易中玩“抽张”的把戏,那就实在太小儿科了。
两人几乎没有说话,授受就已完成。杨锏拎起皮箱下楼,万教授送至木屋门口。也许是因为那只塞了200万现金的皮箱太重了,下楼途中难免磕磕碰碰,也许是因为木屋大门开关之际,发出了某些响声,总之,赵红雨在这时突然醒了。她的床边就是一扇窗子,只需稍稍欠起上身,微微拨开窗帘,就能洞悉屋外楼下,以及远方的山峰。在淡淡的晨雾中,赵红雨显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身影把一只皮箱放进一辆越野车的车厢里,然后,开走了那辆泥土满身的车子。
这时,应是早上六点二十六分左右,她在这一天的六点二十七分分别给邵宽城和李进双发了一条手机短信,短信的内容完全相同。李进这时刚刚起床,正在家里的卫生间洗澡,因此没有听到这个信息。而邵宽城还睡在唐古县公安局的招待所里,电话放在枕边,信息声立即将他吵醒。
信息异常简短。如下:
“有个人刚走,像是杨锏!”
这一信息让邵宽城浑身都紧绷起来,他马上拨了李进的电话,电话响了半天,李进没接。
他挂掉电话,发现赵红雨又有一条信息发送进来。
“开的是辆黑色的越野车,我不认识这个车型。”
他给赵红雨发了信息:“你确定是杨锏吗?他往哪个方向走了?”
信息刚刚发出去,赵红雨就把电话打进他的手机。红雨说:“我信息你收到了吗?”
邵宽城说:“收到了。你确定是杨锏吗?”
红雨的声音低如耳语,但可以听得非常清晰:“不确定,但很像!”
邵宽城再问:“他往哪个方向走了?”
赵红雨说:“不知道,这儿下山就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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