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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第1页)

红香发现猫的丢失是在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她在院子的各个角落呼唤着猫,却都无回应。晚饭时猫依然没有回来,红香只能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饭桌前,毫无食欲。红香问冯姨:“我的猫不见了,你说它到哪里去了?”

冯姨平静地说:“小姐,畜生又不是人,它们想到哪里去就到哪里去了。”

红香拿着筷子的手颤抖着说:“冯姨,你肯定知道我的猫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

“你肯定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呢?小姐你不能冤枉我。”

“我叫你去喂它的,你喂了它之后它就不见了。”

“我真的不知道。我没偷你的猫,我也没把它藏起来。”

“肯定是你,你这个老东西,你把我的猫怎么了?”红香把筷子摔到了地上,怒目圆睁,眼睛和自己的肚子一样圆。

冯姨在红香的逼问下显得有些胆怯,最后,她筛糠似地说:“你要想知道就去问福太太。”

红香重重地瘫坐在凳子上,绝望地说:“我就知道是你。”

这天晚上,冯姨是在惶恐和愤恨中度过的,而当她上床后把脚伸进被窝时,她触碰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揭开被子,冯姨看到了那只猫,那只眼睛和鼻孔都带着污血的死猫。她被吓得当即就从床上跌了下来,撞碎了旁边的茶杯,这时她看到红香的身影在门边闪了一下,对她说:“冯姨,我的猫索你的命来了。”

“不是我,是福太太叫我那样做的,福太太叫我把猫溺死。”冯姨惊魂未定地说。

红香站在破碎的瓷片之间,指着一脸惶恐的冯姨说:“福太太为什么要杀掉我的猫,肯定是你给她说了什么。你这个老东西,不仅每天趴在门缝偷看我,你还喜欢嚼舌根子。”

红香 第四章(6)

冯姨自始至终站在门边没动,她的脸上充满低贱的痛苦,黑眼珠紧张地瞟着红香的表情。

“你们鹿侯府的下人都是狗屎。”红香咬着牙说,她把一口唾沫吐在了冯姨的脸上。

关于猫的事情叫冯姨和红香之间冷淡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红香不理冯姨,冯姨也不敢和红香搭腔,默默地做自己的事情。

红香就是在这个时候看见小梅的,她透过墙和门之间的缝隙看见小梅提着木桶从院前的走廊走过。红香看见小梅在院门口停了下来,红香朝着院门走去,她在小梅的目光中看到了某种柔和与眷恋,可是在红香走近院门的时候,小梅却走了,她看见小梅用力地往门上吐了口唾沫后疾步而去,像个影子一样消失在鹿侯府的甬道尽头。

3

这年冬天伴随一场冰冷异常的雨水而来,同州城的许多街道泥泞不堪,人走过去的时候扑哧扑哧地响。有人大声说:“这街道变成稀屎街了,满街的稀屎。”雨下了大约一个星期,前三天下的是毛毛细雨,到后来就变成了雨雪交加,针尖般大小的雪花落下来,不等落到地面的时候就化了。第二天早上,窗户玻璃上布满了薄薄的晶莹剔透的冰花。红香喜欢那些冰花,她站在窗前,用手指划过玻璃,冰花碎了,玻璃上留下了她的手印。冯姨说:“小姐你真是好玩,把手冻着了可不好。”红香把手放在嘴前哈气取暖,她说:“手也能冻着吗?我以前还用雪水洗过脸呢,也没见冻着。”

“手怎么会冻不着呢,冻着了可是一辈子的事情。”冯姨走过来把玻璃上的冰花用抹布全部抹掉了,红香立刻看到了清晰的院子,光秃秃的树木和青灰色的院墙,地面湿淋淋的,一些枯萎了的草叶杂乱地伏在上面。

“同州的冬天真没劲。”红香说,“我们那里的冬天,北风会彻夜彻夜地吹,非得吹倒几棵树不可。”红香回想着榆林寨的冬天到来时的粗犷和气派,心里忽然间充满失落,她想,原来在城里一场雨就能把冬天带到。

“北风还没来呢,北风还在路上。”冯姨说。

“我看北风肯定是被城墙挡在外面进不来了。”红香对着灰色的天穹,有些茫然地说。

“城墙挡不住北风的,城墙什么都挡不住,要不日本人也进不到城里来。”

“挡不住为什么还修?”

这下,冯姨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她知难而退地闭上了嘴巴。

雨水停住后,气温骤然下降,水缸里开始出现薄冰,晶莹地在水面上铺了一层。阿财舍不得毁坏那些冰块,他把冰块盛在盘子里,笑嘻嘻地对前来提暖水瓶的丫鬟们说:“给你们吃冰糖,免费的冰糖。”

这天晚上,鹿侯府的下人们听到了频繁的泼水声,水从高处落到地面时破裂的声音,惊醒了所有人的梦。泼水声来自鹿侯爷的院子,一声又一声。

管家吴让对泼水声做出了解释,他说,鹿侯爷病了,浑身发烫,需要不断地更换额头上的毛巾。起先的时候,人们以为这是天气的突然变冷所引起的风寒,医生给鹿侯爷打了两针,希望能尽快退烧。可是后面的事实证明,鹿侯爷的发烧并不是普通的风寒,他的体温随着外面气温的迅速降低而不断攀升。鹿侯爷的专职医生是个刚从美国留洋回来的医学博士,名叫赵原,不到三十岁,长得高大而白净,有一双在同州城少见的漂亮眼睛,经常穿着燕尾西服,扎着领结,其父是鹿侯爷的挚交好友。赵原在做了第二次详细的检查后,把听诊器挂在脖子上说:“侯爷得的是焦虑症。”

“是那些不断爆发的战事叫鹿侯爷病了。”赵原说。

一九四六的冬天是个阴冷的冬天。这个冬天的雨水总是浸湿着整个同州城,被冻得硬邦邦的街道上,随时可见饥寒交迫的乞丐紧贴着墙根踽踽而行,破败而肮脏的棉絮从棉衣里露出来,刺破了这个城市仅存的最后一丝温暖。不时有士兵从街口经过,他们手里提着绳索,飞扬跋扈的目光扫过从街区走过的每一个人。人们惊恐地意识到,国家又在征抓壮丁了。连年的战事早就磨平了人们的神经,他们对此不以为奇。这天下午,人们亲眼看见一个拒绝服役的年轻人被当场击毙在街口,乌黑的血顺着冰冻了的地面流向旁边的水沟,一只流浪狗不顾一切地舔嗜着那些血。可是它随即就被一块飞来的砖头砸中脖子而倒了下去,几个人扑上来用脚踹死了它。有人看见狗的眼珠在踩踏中飞了出来,从眼眶中流出了红白相间的浓液。

自从病后,鹿侯爷看报纸的自由被福太太强行取消了,他的目光向着窗子,可是他看不到天,厚厚的天鹅绒窗帘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在床上愤怒地喊了一声,一个丫鬟来到床前。

“我的报纸呢?”鹿侯爷说。

丫鬟嗫嚅着说:“老爷的报纸被福太太收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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