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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波小说>檀香刑是真实历史吗 > 第3部分(第1页)

第3部分(第1页)

唬?br>

看看看,看看人家那桃花脸蛋柳条腰,螳螂脖子仙鹤腿!

看了上半截把人想死,看了下半截把人吓死,只有钱大老爷怪启,喜欢大脚仙人。

别胡说,路边说闲话,草窝里有人听。让人报上去,把你们抓进衙门,四十大板把屁股打成烂菜帮子。

任你们这些小猢狲说什么老娘今日都不会生气,只要俺干爹喜欢,你们算些什么东西?!老娘是来打秋千的,不是听你们胡说的。你们嘴里贬我,心里恨不得把俺的尿喝了。

这时秋千架空了出来,粗大的湿漉漉的麻绳子在牛毛细雨里悠荡着,等待着俺去荡它。俺把油纸伞往后一扔,也不知被哪个猢狲接了去。俺把身体往前一跃,犹如一条红鲤鱼出了水。俺双手把住秋千绳子,身体又是往上一跃,双脚就踩住了踏板。让你们这些孩子们看看大脚的好处吧!俺大声喊:儿子们,开开眼吧,老娘给你们露两手,让你们长长见识,让你们知道秋千该是怎么个荡法。

——适才那个荡秋千的,不知是谁家的又肥又笨的蠢丫头,焦炭不如她的脸黑,磨盘不如她的腚大,菱角也比她的脚大,这样的身段模样,也好意思上秋千?

真是四脚蛇豁了鼻子,不要脸了。秋千架是什么?秋千架就是飘荡的戏台子,上去就是表演,是展览身段卖脸蛋子,是大波浪里的小舢板,是风,是流,是狂,是荡,是女人们撒娇放浪的机会。俺干爹为什么要在这校场上竖秋千?你们以为他真是爱民?

呸!美得你们!实话实说,这秋千架是俺干爹专门给俺竖的,是他老人家送给俺的清明礼物。你们信不信?不信就去问俺干爹。昨天傍晚,俺去给他送狗肉,一番云雨过后,干爹搂着俺的腰对俺说:“小心肝儿,小宝贝儿,明日是清明节,干爹在南校场上,给你竖了一架秋千。干爹知道你练过刀马旦,去给他们露两脚,震不了山东省,你也要给我震了高密县,让那些草民知道,钱某人的干闺女,是个女中豪杰花木兰!让他们知道,大脚比小脚更好看。钱某人要移风易俗,让高密女人不再缠足。”

俺说,干爹,因为俺爹的事,闹得您心里不痛快,为了保护俺爹,您担着天大的干系,您不痛快,俺也没有心思。干爹亲着俺的脚丫儿,感动地说:“眉娘,我的心肝,干爹就是要借着闹清明节的机会,扫扫全县的晦气,死了的人活不了了,但活着的人,更要欢气!你哭哭啼啼,没有几个人真心同情你,更多的人是在看你的笑话。你如果硬起来,挺起来,比他们还硬,比他们还挺,他们就会服你。那些编书的唱戏的,就会把你写到书里,把你编进戏里。你在那秋千架上,把本事都施展出来吧!过上个十年八载,你们的猫腔里,没准就会有一出‘孙眉娘大闹秋千架’呢!”

别的俺不会,干爹,俺用脚丫子挑弄着他的胡须,说,要说打秋千,女儿绝不会给您丢脸。俺双手抓住绳子,腚往下沉,腿往下弯,脚尖蹬住秋千板,屁股往后一撅,身体往前一送,挺胸抬头鼓肚子,秋千就荡起来了。俺把绳子往后泣,又是下腚曲腿脚蹬板,又是挺胸抬头双腿绷。秋千横杆上的大铁环豁朗豁朗地响起来了。

秋千荡起来了。越荡越高,越荡越快,越荡越陡峭,越荡越有力气,越荡动静越“大,嘎啦啦,嘎啦啦,嘎啦啦……绷紧的绳索呼呼地带着风,横杆上的铁环发出吓人的响声。俺感到飘飘欲仙,鸟儿的翅膀变成了俺的双臂,羽毛长满了俺的胸膛。

俺把秋千荡到了最高点,身体随着秋千悠荡,心里汹涌着大海里的潮水。一会儿涨上来,一会儿落下去。浪头追着浪头,水花追着水花。大鱼追着小鱼,小鱼追着小虾。哗哗哗哗哗……高啊高啊高啊,实在是高,再高一点,再高一点……俺的身体仰起来了,俺的脸碰到了飞翔着来看热闹的小燕子的嫩黄的肚皮,俺臭美地躺在了风编雨织的柔软无比的垫子上,荡到最高处时,俺探头从那棵最大的老杏树的梢头上咬下了一枝杏花,周围一片喝彩……真恣悠啊,真舒坦啊,得了道啦,成了仙啦……

然后,让大坝决口,让潮水退落,浪头拖着浪头,水花扯着水花,大鱼拉着小鱼,小鱼拽着小虾,啦啦啦啦,退下去了。退到低谷又猛然地上升,俺就俯仰在那两根绷得紧紧、颤抖不止的绳子上,身体几乎与地面平行,双眼看到了新鲜的黄土和紫红色的小草芽苗,嘴里叼着杏花,鼻子里全是杏花淡淡的清香。

俺在秋千架上撒欢儿,地上那些看客,那些儿子孙子重孙子,青皮流氓小光棍、都跟着俺犯了狂。俺悠上去,他们嗷;俺荡回来,他们哇。嗷——高上去啦!

哇——荡回来啦!夹杂着细雨的湿漉漉、甜丝丝、咸滋滋、湿牛皮一样的风,鼓舞着俺的衣服,灌满了俺的胸膛,俺心里已经足足的了。尽管娘家爹出了事,但嫁出的女儿泼出的水,爹你好自为之吧,女儿今后就管自己的日子了。俺家里有一个忠厚老实能挡风能遮雨的丈夫,外边有一个既有权又有势、既多情又多趣的相好;想酒就喝酒,想肉就吃肉;敢哭敢笑敢浪敢闹,谁也不能把俺怎么着。这就是福!这是俺那个受了一辈子苦的亲娘吃斋念佛替俺修来的福,这是俺命里带来的福。感谢老天爷爷。感谢皇上皇太后。感谢干爹钱大老爷。感谢俺那个憨憨怪怪的小甲。感谢钱大老爷那根专门为俺定做的神仙棒槌……那可是一件天上难找地下难寻的好宝贝,那是俺的药。还得感谢钱大老爷后堂里那位深藏不露的太太,她不能生育,鼓励老爷纳妾,但老爷决不纳妄。

俗话说水满则流,月满则亏,人欢没好事,狗欢抢屎吃,俺在秋千架上出大风头时,俺的个亲爹孙丙,领导着东北乡的老百姓,扛着锨、镢、二齿钩子,举着扁担、木叉、掏灰耙,包围了德国人的铁路窝棚。他们打死了一堆二鬼子,活捉了三个德国兵。他们剥光了德国人的衣裳,绑在大槐树上,用尿滋脸。他们拔了筑路的标志木橛子烧了火,他们拆了铁轨扔下河。他们拆下了枕木扛回家盖了猪窝。他们还把筑路的窝棚点上了火。

俺把秋千架荡到了最高点,目光越过了城墙,看到了城里鱼鳞般的房舍。俺看到了青石板铺成的衙前大道,看到了俺干爹居住的那一进套着一进、重重叠叠的高大瓦屋。俺看到干爹的四人大轿已经出了仪门,一个红帽皂衣的衙役头前鸣锣开道,随后是两排行役,也都是红帽皂衣,高举着旗牌伞扇,然后就是俺干爹的四人大轿。

两个带刀的护卫,手扶着轿杆,随轿前进。轿后跟随着六房书办,长随催班。

三锤半锣敲过,衙役们发起威声,轿夫们迈着轻捷的碎步,腿上好似安着弹簧。

轿子上下起伏,如同波浪上漂流的小船。

俺的目光越过县城,看到东北方向,从青岛爬过来的德国人的铁路,变成了一条被砸烂了脑壳的长虫,在那里扭曲着翻动。一群黑压压的人,在开了春泛着浅绿颜色的原野上,招摇着几杆杂色旗帜,蜂拥着扑向铁路。那时俺还不知道那是俺爹在领头造反,知道了俺就没心思在秋千架上放浪。俺看到在铁路那边,几缕黑烟升起来,看起来如几棵活动的大树,很快又传来沉闷的声响。

俺干爹的仪仗越来越近,渐渐地逼近了县城南门。锣声越来越响,喊威声越来越亮,旗帜低垂在细雨中,好似滴血的狗皮。俺看到了轿夫脸上细密的汗珠子,听到了他们粗重的喘息。道路两边的行人肃立垂头,不敢乱说乱动。连鲁解元家那群出了名的恶狗也闭口无声。可见俺干爹的官威重于泰山,连畜生都不敢张狂。

俺心里热烘烘的,心中一座小火炉,炉上一把小酒壶。亲亲的干爹啊,想你想到骨头里!

把你泡进酒壶里!俺用力把秋千荡上去,好让干爹隔着轿帘看到俺的好身段。

俺在秋千架上远远地看到,黑压压的人群——一团贴着地皮飞翔的黑云——分不出男女老幼,辨不清李四张三,但你们那几杯大旗,晃花了俺的眼。你们哇啦哇啦的叫唤着——其实俺根本就听不到你们的叫唤,俺猜到了你们一定会叫唤。

俺亲爹是唱戏的出身,是猫腔的第二代祖宗。猫腔原本是一个民间小戏,在俺爹的手里发扬光大,成了一个北到莱州府、南到胶州府、西到青州府、东到登州府四州十八县都有名的大戏。孙丙唱猫腔,女人泪汪汪。他原本就是一个喜欢叫唤的人。他带的兵马,哪能不叫唤?这样的好风景不能错过,为了多看你们几眼,俺下力气荡秋千。秋千架下那些傻瓜蛋子,还以为俺是为了他们表演呢。他们一个个手舞足蹈,得意忘形。那天俺穿着单薄,再加上俺出了一身香汗——俺干爹说俺的汗味好似玫瑰花瓣——俺知道自家身上的好宝贝都鼓突着立显,小腚儿朝后小奶子朝前,让这群色痨鬼眼馋。凉风儿钻进俺的衣裳,在俺的胳肢窝里打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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