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至今还觉得这是个贬义词。要讲只能讲谋划、筹划之类。而谋划又有太过心计的意思,还是不妥;看来只有讲筹划,似乎筹字有极尽辛劳的含义。词典上当然不是这么解释的,词典上是死的语言,生活的语言才是活的,而官场上的语言又最精妙。所以还是讲筹划吧。可还来不及讲,张书记已向李秘书长做指示了:
“省里领导很忙,李秘书长辛苦一下,上省里跑一趟,向省委办公厅汇个报,征得刘书记同意。”
三天之后,李秘书长从省城回来,向张书记汇报。省里领导的确很忙,联系起来还真困难,但事情总算落实得差不多了。
原来,李秘书长先向省委谷秘书长汇报了地委的想法。谷秘书长对这种不搞排场,简朴办事的作风给予了高度赞扬,说:“一定向刘书记转达你们地委的想法。”李秘书长在地区驻省办事处住了一晚,第二天,打电话同谷秘书长联系了一下。
谷秘书长答复说:“刘书记原则同意。具体安排,请你们同刘书记的秘书伍秘书衔接。”伍秘书也很忙,刘书记有多难找,伍秘书就有多难找。当天晚上十二点了,才挂通了伍秘书的电话。伍秘书毕竟是书记身边的人,很热情,说已上床睡了,还是爬起来接了电话。伍秘书说:“谷秘书长同我讲了这事。你们张书记准备在电话里讲什么话?”李秘书长说:“就是报喜,代表全区人民报喜,感谢省委、省政府的支持。”伍秘书说:“这样吧,电话里扯不清,我明天清早七点五十在办公室等你,你将你们张书记要讲的话写上给我。八点我要跟刘书记出去。”
之后,李秘书长连夜拨通了张书记的电话。张书记沉吟一会儿,一句一顿地说了几句。李秘书长在这边飞快地记了下来。
放下电话,又工工整整地抄了一遍。对自己的字不满意,司又是深夜,外面打字店都关门了。便对办事处袁主任说:“小袁,你的字怎么样?”袁主任谦虚道:“不行不行。”李秘书长却把笔和纸推到了他的面前。袁主任就认真地抄了起来。李秘书长看到小袁的字还可以。可袁主任刚写了半行,李秘书长说等会儿,等会儿。李秘书长刚才猛然意识到,这稿子虽只有百把个字,总也得有个题目才是,不然,一个光头文章,怎么送上去?但这样的文章,李秘书长还是平生头一次碰上,不知怎么处理。既不能标个某某同志在某处的讲话,又不能标个关于什么的报告,怎么都不伦不类。真是老革命碰到了新问题。李秘书长踱着方步冥思苦想了好一阵。才想到了一个不算太如意的标题:十月一日张兆林同志给省委刘书记的电话。忙完之后,已是凌晨两点多。
次日一早,李秘书长同袁主任一道准时将稿子送给伍秘书。伍秘书热情地握着李秘书长的手,说:“好吧,等定下来再通知你们。坐下喝杯茶吗?”李秘书长告辞,说:
“不了,你忙。我们办事处小袁随时找你联系行吗?”伍秘书说:“行!行!”
张书记听完李秘书长的汇报,表示满意,并指示李秘书长交待小袁随时同家里联系,李秘书长说:“交待了,交待了。”
同省里联系得基本妥当了,邮电局向局长跑来汇报,说剪彩活动只怕还是要搞,他们省局要来领导。这就让张书记为难了。省邮电局不好得罪的,地区的通信建设要倚仗他们支持。
但如果同意搞剪彩,对省里又不好交待。省委谷秘书长对他们不搞剪彩是给予了赞赏的,而且又向省委刘书记作了汇报。张书记反复考虑了一会儿,表了个态:原则同意搞剪彩活动。气氛要热烈,场面要简朴;不在排场,重在庆祝。私下却有一计,吩咐电视台,庆典活动的各项内容都要录像,但电视上只报道向省委报喜的内容,其他场面的录像只作资料保存。因为,其他场面都有省邮电局领导在场,如果不录像,人家说不定会有看法的。而报道与否,则是新闻由头问题,记者有权选择报道的角度,可以看做同地委意图无关。只要新闻报道上注意了,省委那头也好说了。不得已而为之,只好如此了。
很快就是九月三十号了,省委那边还没有最后的消息。办事处袁主任一天一个电话回来。他打听到,刘书记上北京出差去了。原计划二十九号回省里,航班是上午十点四十到达。因天气原因,改坐火车了,正点的话是三十号上午十一时到站。
袁主任说:“打了电话后,马上赶到省委办公厅去等伍秘书。”
直到下午四点了,袁主任还没有电话来,李秘书长急f,打电话给办事处,办事处的同志说:“稿子已到手了,袁主任赶火车回来了。”李秘书长发火了,怪他们怎么不先打个电话报告一下,这边领导急死了。办事处接电话的是个女孩,吓坏了,忙说:“袁主任刚才急急忙忙交待一句就赶火车了。我刚准备打电话回来,李秘书长您的电话就来了。”
李秘书长不听那么多了,忙跑去报告张书记,好让张书记放心。张书记拍了一下大腿,说:“这个小袁,脑子这么不活,不知道发传真过来?你看你看,越忙越乱。素质问题,素质问题啊尸李秘书长感到这事自己有责任,忘记交待小袁发传真了。
便说:“也是也是,我交待过让他发传真过来的。一忙,可能忘了。不过还误不了事,火车是明天清早七点十分到站。”
次日清早,孟维周奉命接站。他很担心。因为这趟火车几乎没有不晚点的,有时一晚就是个把小时。今天若是这样,那就惨了。没有省里定的稿子,张书记怎么去打电话?又不能再打电话到省委办公厅去问那个稿子。问什么?问我们张书记怎么给刘书记打电话?
孟维周觉得省里办事也太死板了。不就是打个电话吗?弄得这么烦琐。张书记本来很会讲话的,这么一限制,还真不知怎么讲了。
果然晚点了。一打听,说是预计七点二十五到站。能在这个时间到还误不了事,一超过七点四十就危险了。
还好,七点二十五火车终于到了。袁主任老远就把手扬得高高的。孟维周也把手扬得高高的。但人多拥挤,袁主任怎么也快不了。两人手一握,立即往小车跑。一上车,袁主任就将稿子拿了出来,交给孟维周。孟维周接着稿子,说:“你发个传真过来不省事多了。”袁主任马上意识到自己忙个通宵倒忙了个愚蠢,便掩饰道:“想过发传真,但听说最近机要局这边机子不行,收文效果不好。·怕误事,干脆送回来算了。”孟维周打开稿子一看,两页半纸,电脑打印的,格式像是相声脚本。一浏览,也就是些极平常的话。便感慨道:“搞得太严肃了,太严肃了。”袁主任说:“上面领导讲话,不随便讲的。前任省委书记有次在北京开会,中央电视台记者采访他时,因为事先没有准备好讲稿,讲了几句就前言不搭后语了,影响很不好。”
新落成的电信大厦气派不凡。一楼营业厅里,地委行署主要领导、省邮电局领导及有关部门的负责同志在等着八点钟的到来。根据安排,打过电话之后,各位领导同志再到外面去举行简朴而隆重的剪彩仪式。张书记同省邮电局的领导热情地交谈着。电视台的记者们各项准备就绪。孟维周赶到了,没事似地走到张书记面前,递过一个信封。张书记也没事似地接过信封,不马上打开看。过了片刻,省邮电局的领导同别的同志搭话去了,张书记才取出稿子来,慢悠悠地吸着烟,看了一遍。
张书记将稿子塞进口袋,毫无表情地望了一眼孟维周。孟维周知道张书记在望自己,却佯装不知,同记者们招呼去了。张书记在这些细节事情上特别欣赏孟维周。换了别人,送这稿子给张书记,一定是火急火燎的样子,而孟维周却像什么事都没有似的。所以,除了张书记、陆专员、李秘书长和孟维周,在场的人没有谁知道这场戏原来还有那么个脚本,而且这脚本刚刚才送到,也没有谁知道谈笑风生的张书记背上一直在冒虚汗。
八点整一到,张书记按下电话机免提键,亲自挂通了省委书记办公室的电话——
“喂,刘书记吗?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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