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刻放下帐帘,蹒跚回到帐内,重新掀开毡被躺下。凭潮早收拾好银针,在一旁讥笑道:“你还睡得着?”
我翻个身朝里:“我困得很,怎么就睡不着?”
“那你就睡吧!等会我叫人送药来。”
“吃也好不了,不吃也罢。”
“那随便你。”凭潮毫无同情心地掀帘出去,不一会便听见江原和杜长龄进了帐。
杜长龄似乎看见了我,脚步一顿,低声道:“原来凌主簿在,会不会扰他休息?”
江原笑道:“无妨,他施针后精力不济,总是要睡一觉,现在应睡着了。”
杜长龄这才坐下,江原便也坐下:“皇上终于决定了,监军是田文良?”
“田大人陛下私交甚笃,又曾做过殿下启蒙老师,陛下如此安排,定是怕殿下感到压力,希望殿下安心攻赵。”
江原轻哼道:“他也教过晋王,后来又教过韩王,这个田文良,真是父皇熬制的一贴万用膏药。”
杜长龄不由一笑:“殿下也不需过于在意,田大人虽与陛下关系非常,却还不抵不过温相与陛下的关系,因此田大人暗里颇多微词,这其中的微妙,殿下自己把握便是。”
江原又沙沙地摆弄沙盘,过了一会才问:“那三万军队的统帅是谁?”
“翟敬德。”
江原沉沉嗯了一声:“前军薛延年,后军翟敬德,都是父皇的人。”
杜长龄便道:“陛下的人总比别人的好用,毕竟你们是父子。”
江原不屑道:“亲兄弟不过如此,父子又怎样。”
杜长龄微笑道:“陛下宠爱子孙,天下皆知。听闻殿下幼时随先皇出猎,被一头苍狼咬伤,当时还是太子的陛下陪在殿下身边几天几夜,亲自喂水喂饭,直到殿下脱险。这般舐犊情深,足见陛下心意。”
江原冷冷一笑:“长龄,你又知道父皇是怎样坐上皇位的?他杀的人,数也数不清。皇帝!那个位置非铁血浇铸无以稳固,非铁血洗刷无以耀眼。只要有一丝障碍在它面前,哪怕是最亲的人,也可以毫不犹豫地除去。父皇,他早已不是那个慈爱的父亲了。”
杜长龄忙道:“殿下千万别这样说,陛下就算手腕铁血,对你们兄弟却是始终如一。否则何以千方百计缓和你们之间的矛盾?”
江原一笑:“你说的也是。”却没再说什么。只听见他用手指缓缓搅动沙盘,又过了良久才道:“其实我近来偶尔也会想到另一类人,这种人心里压根就没有争权夺利这个念头,就算死到临头也是一样,真是奇异也哉!你说,若是能彻底抛开朝中争斗,只管无拘无束地大干一场,会是怎样滋味?岂不是大快人心、荡气回肠?”
杜长龄似乎被这些话震动,良久没有回应,好一会才低声道:“这等话,臣等想得,殿下却想不得。”
江原立刻接话:“我知道,你不必多心,权位之争自有它的乐趣。倒是我当初坏了你半生的夙愿,使你至今无法在山林自在逍遥,你会不会怪我?”
杜长龄淡淡一笑:“殿下知遇之恩,臣没齿难忘,又怎会抱怨。殿下的荣辱,便是臣的荣辱,此后再无二至。”
江原放缓了声音:“长龄,说说你对进攻函谷的构想罢。”
两人停止谈心后,就这么你言我语地在我背后交谈军中形势,虽然声音很低,却是嗡嗡不绝,搅得人没法入睡。
说话间,只听杜长龄压住嗓子咳了几声,这才缓一口气徐徐道:“臣以为,北赵取攻势,便让他占取主动,我们只管应战,却不可反攻过猛。要引得赵军以为有利可图,主动攻出函谷才是。”
江原听见他气息不顺,便将火盆推到他身边,轻声道:“受凉了么?用过饭凭潮还会过来,顺便让他把一下脉。”
杜长龄又轻咳几声,淡淡笑道:“不妨事。”
江原不容他推辞:“小心为上,你若发了病,就是我的罪过了。”
没了火盆,我觉得身边一阵冷,终于忍不住坐起。江原听见响动回身,皱眉道:“这么快就起来,没睡着么?”
我按着酸胀的额头:“身上一冷便醒了。” 一转眼看见杜长龄,便笑道,“原来杜司马来了,下官实在失礼。”
杜长龄轻轻将火盆推回原处:“凌主簿有病在身,不必拘礼。倒是我一来便扰了你休息,十分过意不去。”
江原又将火盆推回去,笑对我道:“醒了就不冷了,不如起来走动走动?”
我不理会江原,只朝杜长龄微笑:“司马大人客气了。殿下军政大事要紧,司马大人的身子更要紧。倒是下官不知轻重,在此累得你们无法畅谈,该当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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