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这么久,依凡还从未上过二楼,更不知道楼顶上还有个天台,当然,和这栋楼一样神秘的还有师父陈智轩,她只在刚入社的时候见过一面,之后便是集会上。
“你来‘新龙社’也将近两个月的时间了,怎么样,还习惯吗?”陈智轩说着,朝一张椅子抬手,“坐吧!”
“嗯,习惯。”她答道。
两张木藤椅子放在桌子两侧,都面向西边摆放着,陈智轩坐下后,她也跟着坐了下来。
“和社员们都熟悉了吗?”
“只和几位师兄、师姐交流过,还没认全所有人。”她据实回答。
“靖峰教你的些招式都是他刚来的时候我教他的,他学得挺快,但是并未将这些功夫变成自己的,你来的时间虽短,是个新人,却很刻苦,学了武功还知道自己琢磨,这点很好。本来嘛,功夫就是那些功夫,但学的人不同,它们便能发挥不同的作用。我听说‘新雨社’下了战帖点名要你对战,是吗?”
“是的,这些日子,师兄教的这些功夫也是为了对战所需。”她没想到师兄这么紧张的对战,师父却是靠听说得知。想来这正是自己平日很少见到师父的缘故吧,大多数事情都有何师兄料理,师父确实无需操心。
“还有呢?”
还有?依凡被这个问题难住了,还有什么?
陈智轩见她困惑地转过头看向自己,笑笑道:“你的所有选择仅仅都是因为别人想你这样去做而做的,有什么是自己本心所想呢?比如,来‘新龙社’又是为了什么?”
她像是被师父望穿了一般,确实如此,其他的事情都是顺着别人的期望而做的,但还好,决心加入‘新龙社’是遵从了她内心的想法,“我当初来‘新龙社’并非出自本心,也确实没想过要一直待下去。但那日集会上,听林师兄提起‘新龙社’的往事,正是建社的初衷吸引了我,我想为减少校园暴力出一份力,这就是我坚持下来的原因。”
“这些话你和师兄、师姐说过吗?”
“没有。”
“为什么不说呢?”
“那只是我个人的想法,我并不了解这些年发生过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初衷不能得以坚持和实现。想必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我只是个新人,如果刚来就好高骛远,说出一些不接地气的大话、空话,岂不是很可笑吗?”依凡自觉有些失言,可不知怎的,就是在这样四周黑暗只见远处零星灯火的情景中,她才能不顾一切吐露心声,即使是不该说的话,她也控制不住它们挣脱束缚的表达。
陈智轩听了她的表述,了然点头,温和笑道:“新人!那我们就说说新人这两个字吧,你觉得新人应该是什么样的?”
她思索了片刻,小心翼翼答道:“新人……应该遵守既定的规则,努力融入现有的群体和环境,多听、多看、多学,少说话,多办事。”说完,她茫然望向天空,思索着还有什么可补充的,却听见师父爽朗的笑声。
“依凡,如果新人只是循规蹈矩、言听计从、多思少言的话,我们又应该依托谁来改变现状呢?你来的这些时日,我对你多有观察,发现你有很努力地去融入新环境,而且很细心,很真诚,事事为别人着想,这些品格都难能可贵,不是人人都能拥有的,但我觉得最可贵的是你对白馨雨的态度,不同于旁人的态度。在我眼里新人最重要的就是这态度二字。”
依凡听着师父说的话,似懂非懂,细细思量着,什么是新人的态度?她在澳林做了2年半的新人,一直认为新人最重要的就是自己表述的样子,默默无闻、勤勤恳恳、谨小慎微、言听计从,这甚至会是家中长辈和单位前辈给所有新人的行动指南,从来没听过新人的态度有什么重要的。
陈智轩见她困惑的样子,继续道:“一个新人如果只知道循规蹈矩,也许能将自己置身于任何环境中而不显突兀,但却失去了新人应有的担当。你该表达的、该反驳的、该提倡的都是你作为新人的责任。融入一个环境,稍有些情商的人就能做到,以自己的力量去改变环境才是最艰难的。虽然,舍易求难是件看起来很傻的事情,但是作为新人没有试图这么做过,将来也就再没有那个勇气尝试了。”
依凡听着师父的话,感觉身体里一股被压抑到无法释放的力量正在拼命的挣脱、冲击,她不是没有做过那样的新人啊!曾经她也为了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坚持到底过,最终伤害到的那个人她一辈子都忘不掉,写着‘枪打出头鸟默念100遍’的纸条是那个人留给自己最后的一句话,也成了她心中无法磨灭的痛。从此,她便在懊恼和内疚中收敛了性情,变得不敢再有棱角,顺从、忍耐、不争、不辩,像是赎罪一样,任由自己陷入别人设下的陷阱、挖好的坑,不自救,也不求救,这何尝不是一种态度,一种逆来顺受的态度……
陈智轩察觉到她表情中的苦涩、纠结和挣扎,继续道:“我本以为你和其他新人一样,来这边只为了学些本领或是扩宽人脉,直到白馨雨的出现,改变了我的想法。那日她到了整整一天,所有人见了都只当她是个孩子,想尽办法逗她开心也没成功,渐渐就没人再去尝试了。你来了,看着所有人知难而退的样子,却主动迎了上去,那一刻,你就已经不是平日的你了,你有了我眼中新人该有的担当。我想并非靖峰他们不够耐心或不够真诚,之所以那孩子愿意同你亲近,是因为你懂她身上发生了什么,这可能也是你的症结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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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凡心下一惊,迟疑地抬起头偏向师父,眼中充满了惊讶、惶恐、不解与激动,各种情绪复杂到她自己都说不清楚它们是如何顷刻间混合在一起将她的头脑牢牢包裹、缠绕又利落撕开的。自己多年的心事从未被任何人察觉过,即使家人、朋友也不清楚七年前在她的身上发生的一切,怎么会被师父洞察得如此清楚?她不知该说些什么,承认吗?她还没有办法向任何人坦诚当时的感受。否认吗?师父一定轻易就会看穿她的谎言。她只好沉默以对,反正她知道他不会勉强她现在吐露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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