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放;我就不放!”继芳说;呼出热气吹得我后脖颈一阵发痒。
凭我的力气;再怎么不济;也是能挣脱继芳的;她毕竟是一个女人。但如果拼命硬来;肯定会弄出更大的响动。这时候屋子里已是漆黑一团;我们又抱在一起;屋外人声嘈杂;显然村子上的人还没有散去。因此我不免心存忌惮。我只是使劲掰着继芳的手。每掰开一次;她又抱了上来。
开始的时候我还低声央求;说:“求你了;赶紧放手。”后来干脆就不说话了;只是掰手。
我不说话;继芳也不说话;我们就这么无声地搏斗着。
渐渐的;我有了某种异样的感觉;主要是觉得非常疲惫;握着继芳从两肋伸过来的手;停下来喘气。我不动的时候;继芳也不动;就这么从后面抱着。
然后我听见为巧拉开堂屋的门;走了出去。房子外面传来了他的声音:“散了;散了;都回家睡觉去;明天还要起大早下田呢!”
人声嗡嗡;老庄子上的人说着什么;然后脚步声杂沓;向桥口走过去。村子上的狗又叫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狗叫声开始寥落。只有一只狗;叫叫停停;之后就完全安静了。为国家(我终于弄明白了;这儿是为国家而不是为好家)也是一片沉寂;我觉得自己就像是掉进了一个深深的洞里。
继芳仍然抱着我;但已经不再用力;松松地揽着我的腰。我稍一用力;就摆脱出来了。
继芳往后面一坐;瘫在了地上。我掀开草帘奔进外面的堂屋里;草帘后面传来继芳的哭嚎声;“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20
我原以为堂屋里已经没有人了;没想到为好坐在桌子边上。他仍然在抽旱烟;桌上的柴油灯多出了一盏。两盏灯照得屋子里亮堂多了。
墙根那儿;为国的尸体犹在;更加的分明了。
见我出来;为好站了起来。他挡在堂屋的门口;不让我出去。堂屋的门此刻是关着的;门闩已经插上了。
我推开为好去拔门闩。门闩拔开后;为好继续用脊背抵着门。他的眼睛红红的;浑身上下散发出难闻的烟味儿。为好说:“你不能走。。”我没有理他;只是拉门。为好的抵抗也不是十分强烈;一副显得理亏的样子。然后;堂屋的门就被我拉开了一扇。我正准备跨出门去;为好突然扑通一声跪下了。他拉着我的裤腿说:“我们一家老小就指望你了;我给你磕头了!”说完额头触地;咚咚咚的磕了起来。一面磕一面喘着粗气;手上还抓着那杆旱烟袋。铜做的烟锅发出点点滴滴的亮光。
我赶紧挪开身体;转到为好的侧面去;不让他对着我。为好竟然手脚并用;像一条狗似的在地上转着圈;坚持要将脑袋对着我的鞋子。
于是我只好弯下腰;拉住了为好的胳膊。“别;别;快别这样;有什么话起来说。”
“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为好说。
我只得也蹲下身去:“那行;你就说完再起来吧。”我说。
为好说:“她男人死了;你这一走;我就要被抓去抵命;这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没个男子汉可怎么活啊。。”说得凄切;也的确可怜。
但此刻;我的心里只有厌恶。我提醒自己说:这个跪在地上求我的人可是杀害自己弟弟的凶手;为国的尸体还在这屋里晾着呢!为国正在旁边听着呢!我冷冷地问:“我能做什么?”
“当她的男人;我的兄弟。”听闻此言;我勃然大怒;腾地就站了起来;就像是被一股热气顶起来的。
“不行!”我断然说道;“简直是胡说八道!我救不了你;我自身难保!”然后我就跑出门去了。
外面一片漆黑;我跌跌撞撞地走着;一面扯开嗓子大叫起来:“为巧!为巧!。。”是这家伙把我弄到这里来的;演了出戏;现在却不见了踪影。身后的房子传出为好带哭腔的声音:“你能救得了我们的。。”
继芳又开始哭嚎;“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刚才;为好求我的时候;她始终没吭一声。看来这帮人是串通好的。
我一面向桥口的方向疾奔;一面愤怒不已地想:难道;我的命就不苦吗?难道有人能救得了我吗?难道;命苦又没人救的人只有你们?谁又来救我?我可是完全无辜的;被人陷害的;没有杀人;也没有犯法!我不顾一切地呼喊着为巧:“为巧!为巧!”也不怕被别人听见;不怕被王助理他们听见。
就是听见又能怎么样呢?我已经豁出去了。
通向桥口的小路两边是收割后的麦茬地;一只蟋蟀发出唧唧的鸣叫声。这时候;月亮出来了;月光照耀着地里一丛丛的麦茬。右边的地里堆放着麦捆;麦子尚未脱粒。看来是为好家的自留地。他的动作一向要比为国慢;难怪要忌妒弟弟了。
这时从麦捆后面转出了两个人影。我正在大喊“为巧”;一个不无苍老的声音飘了过来;“为巧家去了。”我不禁吓了一跳。
我收住脚步;那两个人走到小路上来。原来是福爷爷。他穿着一件白布大褂;拄着拐棍;胸前的白胡子也如霜似雪。搀着福爷爷的是他的儿子礼寿;身材高大;却显得畏畏缩缩的。
难怪老庄子上的人说;礼寿不像是福爷爷的儿子。
那福爷爷平时深居简出;难得看见他老人家。我也是因为经常往邵娜那儿跑;才有幸多见过他几面。但也没有说过话。想不到黑天黑地的;他们父子跑到这园子里闲逛来了。
我叫了声:“福爷爷。”
福爷爷哈哈一笑;说:“是晓飞吧?邵娜的对象;人才不错啊!”
我说:“是我。”
福爷爷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然后长叹一声:“你们城里的伢子来到我们这个穷地方;也真够不易的。二十几啦?二十三;按我们农村人的说法就是二十四。二十四了;还没有娶媳妇生伢子;唉———”福爷爷摇着头;突然话锋一转;说:“这牲口有什么好弄的?作孽不说;也太难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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