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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部分(第1页)

了,军人就拿这当过节,你想呀,行军打仗后烫个脚,打了胜仗后洗澡换血衣,不是过节又是什么?朱妈说,你这么说,你不也是当兵的吗?你怎么就天天洗脚,隔天往澡堂子里冲呢?李部听了朱妈这话,一下子就灰心丧气了,说,我倒是恨不得那样,可我生不逢时,既捞不着军行,又捞不着仗打,我连不洗脚不换衬衣的资格都没有,你说这话,我还抱屈呢!乌云见他们一老一小争个没完,就在一旁说,好了好了,你们就别再争了,这事咱们就到此为止。朱妈说,别到此为止,我想出一个好办法,包老关能天天洗脚——李部你不是说下棋就和打仗一样吗?既然是打仗,你就多输几盘给你首长。李部说,干嘛要我输棋?朱妈说,你输了棋,你首长就打了胜仗,你首长打了胜仗,还不该洗脚换衬衣过节吗?李部说,凭什么?哦,就为了首长的臭脚丫子,我就该输棋给他呀?我不干!朱妈说,你这样做还不是为了你的首长吗!你们下棋的人怎么说?叫丢车保帅吧?你要能让你首长洗脚,我让你们天天在屋里喊个痛快。李部凛然道,想得美!要我自己承认输就是让我投降,别说首长那里不答应,我自己首先就第一个不答应!朱妈气得跺脚道,你个小王八犊刊你也这么犟!好,好,不洗算了,你们都不洗才好,你们都不洗,我拿节约下来的水养鱼喂猫!正闹着,关山林从他的房间里出来了,关山林手里拿着一本《三国志》,说,你们闹什么?什么养鱼?什么喂猫?朱妈和李部一看见关山林,立刻蔫了,什么话也不说,轻手轻脚地走掉了。关山林奇怪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正打算回房间时他又站住了,他朝着朱妈的房间大声说,朱妈,家里有一只“上尉”就够了,你别给我再养什么鱼呀猫的,把我这家里弄得像个动物园。说完,他回了自己房间,关上门继续看他的书。

关山林看书看出了什么名堂,别人不得而知,只有乌云知道那是一种化解,一种梦游。他卸了职,解甲归田了,但他不能无所作为,他即便不可能真刀真枪去干点儿什么,也能在想象中化解思想和体力的精力,有那些书,他在梦游中就能够干得酣畅淋漓。乌云不会阻止关山林的梦游。自从休息后关山林衰老得非常快,他的头发在两年之中就全部白了,他似乎是在赌气,是在发狠地老下去,任何人和任何方式的阻止都会遭到他的鄙视。乌云从来不在生活习惯上对关山林做出什么要求和限制,她知道战胜他的唯一办法就是任他为所欲为。让他攀上万仞绝壁上的那方高地吧,当他发现在那个战场上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无论是胜还是败,对他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那段时间乌云发现自己的身体状况越来越糟糕了。偏头疼差不多隔几天就发一次;支气管哮喘一年年地严重,一到春秋两季就犯得厉害;风湿性关节炎已经影响到心脏,她的心脏已经能听到二级杂音了;左腿胫骨摔断的地方时常骤然作疼,医生说可能是复原期刺激太过,生了骨刺。冬天的时候鸟云感觉到下腹隐隐作疼,先没在意,后来在一次洗澡的时候摸到了一个硬块,到医院一检查,是卵巢瘤,因为长得太大,压迫了腹部附件,所以才有疼痛感。这一回的检查结果连关山林都急了。关山林问是良性瘤还是恶性瘤?医生说手术前没法确定。关山林说,你不会把瘤子拿出来吗?你拿出来不就确定了吗?乌云悄悄拿手肘拐关山林,说,你冲人家大夫发什么火?瘤子是我自己长的,又不是人家大夫让长的。关山林说,长是你长的,拿不是该他拿吗?他不拿要他这个大夫干什么?手术在关山林的一再坚持下很快就作了,连瘤子带卵巢附件全部从腹腔中拿了出来,差不多有一公斤左右,术后立即做了切片化验,结果让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瘤子是良性的,但是乌云却伤了元气,很长一段时间身体都没有恢复过来。关山林让朱妈多弄点儿营养品给乌云吃。朱妈弄不到。那段时间重庆的副食品供应紧张,在商店里买水果糖都限量,每人每月二两,白糖则是产妇才能享受,凭医院证明每位产妇两斤,居民凭食品券和工业票购买食品和生活日用品,水果是常年累月看不到。朱妈急得跳脚,关山林反而不急,他去捉了一窝小鸡来养,说小鸡长大了就可以杀了煨汤给乌云喝。小鸡有二十来只,个个绒球似的十分可爱,关山林怕别人养不好,决定自己养,下了个命令家里人谁都不准动那群小鸡娃。从此以后关山林除了看书之外又多了一项事,喂鸡。关山林先用碎米粒喂鸡,有时在碎米粒里掺一点儿剁碎的菜叶子,菜青米白,刹是好看。等小鸡长得大了些,关山林就扛一柄锄头到院子里去挖蚯蚓,用蚯蚓来喂小鸡。关山林说凡是肉食动物个都大,说不定喂出的鸡个个长得赛过鹅,杀一只,到时乌云一个人吃不了,湘月湘阳都可以沾点儿光。关山林对此信心十足。这点果然被他说中了,那些小鸡吃了蚯蚓后确实长得很快,吹气球似的就长起来了,两个月后肥得都走不动了,完全可以杀了煨汤了。不过有一点儿关山林却没有想到,就是乌云没有耐心地等他,等那些鸡长到可以杀了煨汤的时候,乌云早已拆线下地了。

9 69式自动手枪

1971年9月13日零晨32分,一架编号为二五六号的空军三叉戟飞机在没有副驾驶员、领航员、通讯报务员和机场紧急关闭了一切通讯设施、导航设施、夜航灯的情况下,从山海关机场的夜幕中强行起飞。飞机拉上夜空后就朝北边飞去。与此同时,一条命令自中央的最高层发出:关闭全国机场,所有飞机停飞,空军开动全部雷达监视二五六号飞机。空军司令部调度指挥室奉国务院总理周恩来的命令用无线电向二五六号飞机不停地呼叫。周恩来得到的答复是,二五六号飞机开着机器,但不回答。周恩来对调度员说,那就请你向二五六号发出呼叫,希望他们飞回来,不论在北京东郊机场或西郊机场降落、我周恩来都到机场去接。二五六号飞机仍然缄口不语。飞机先向北,再向西,在内蒙古西部上空突然改变航向,再向北飞去。凌晨1时50分,飞机穿过一段积雨云,越出中国国境,进入蒙古人民共和国领空。凌晨2时30分左右,二五六号飞机突然下坠,地点是蒙古人民共和国温都尔汗地区,机上八男一女,包括国防部部长林彪、林办主任叶群、空军作战部副部长林立果、空军司令部办公室处长刘沛丰、二五六号飞机机长潘景寅在内全部死亡。现场勘查的情况是,飞机摔得粉碎,附近的大片野草全部被烧焦了,遍地是飞机的残骸,地上有一道被右机翼擦磨出的几米长的沟痕,一只飞机轮胎飞出数百米远,林彪等人的尸体被抛离飞机残骸十数米,横七竖八地躺在荒野里。林彪的左腿摔断了,叶群的左臂摔断了,林立果身体扭曲,表情痛苦万状,他的腰间还系着手枪,身边散落着印有他姓名、年龄的工作证。9月16日11时,距二五六号飞机失事大约八十小时后,林彪等人的尸体被分别装入简陋的木棺,并排埋在离出事地点约一公里外的一个无名高地东坡,墓穴前插着小木牌,上面分别写有一号尸体、二号尸体、三号尸体,直至九号尸体的字样。

9月15日夜熄灯的时候,一队全副武装的陆军乘着十轮卡车冲进了空军第二教导学校,将学校里所有的空军军官都逮捕了,集体关进了五号营房。四个月前调往空军进行技侦训练的正营职军官关路阳也被逮捕了。当三个士兵冲进他的寝室时他还没有睡,凭经验和预感他知道他们是来干什么的。他迅速地判断了一下眼前的形势——那三个兵都端着56式冲锋枪,一个直接冲进了盥洗室,一个冲他而来,另一个守在门口。他知道凭着自己的身手,只需一秒钟他就能把面前这个士兵解决掉,门口那个也不在话下,盥洗室里的那个对他根本不构成威胁,如果自己干得干净利索一点儿,甚至还没等那个士兵从沐浴帘后钻出来,自己就会冲出屋去。外面一片混乱,附近到处是吆喝、踢门、厮打的声音,只要他能穿过宿舍前的那片操场,从花坛边走到通讯大楼下,再从通讯大楼后面走到车库,设法点着车库旁边的那两座大油罐,趁乱弄一辆车把自己送到三号楼后面,弃车下湖,泅过两百公尺长的湖面,登上附近生产队的田埂,他就会消失在黑夜之中。这个计划成功的可能性很大。他们都是新兵,没有什么临战能力,这个可以从他们涨得通红的脸上看出来。但是关路阳并没有动作,他站在那里,看着冲他走来的那个士兵从墙上摘下他的手枪,然后冲进盥洗室里的那个士兵出来了,他们把他推出了房间。

在五号楼里关路阳先是被单独关在一个房间里,三天之后他们让他换了个房间。警戒仍然很严,但是他已经不是一个人了,而是四个人被关在一起。也许他不在联合舰队和小舰队的名单上,也许他们认为他是刚从陆军调来的,总之他们对他的兴趣已经减低了很多。每天仍然要被提出去进行两次审训,但程序和口气已经比头三天要松懈多了。他和同房间的另三名空军军官彼此都不作交谈,在其它的时间里他们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盯着天花板出神,反复读一张过了期的《人民日报》,或者躺在床上蒙头从早睡到晚。只有一点相同,那就是他们仍然是军人,严格地按照军人的标准作息起居,没有一个人在着装内务方面有什么变化。

一个月后一批军官被宣布撤销隔离审查,组织办学习班,也就是说,他们的问题不在等级内并且已经明朗化了,他们可以取得半自由生活了。

关路阳也在这一批军官之内。

关路阳是在走出五号楼的第二天听到有关二五六号飞机事件的消息的,在此之前他对这一事件一无所知。那天他被学习班负责的军官叫到办公室谈话,谈话结束后他离开负责军官的办公室。在走过另一间办公室的时候他听到另两个陆军军官的交谈。他们谈到二五六号飞机坠毁的事,谈到国防部长和空军作战部副部长,谈到蒙古人民共和国的温都尔汗,他们提到了投敌叛国这个字眼。他很快走过那道门,中途没有停留,但这些字眼已经深深刻入他的脑子里了。他的记忆力是惊人的,同时他有着一副计算机似的大脑,联系这一个多月来的种种征兆和他们提审他时的那些问题,他立刻就明白出了什么事情。一架空军价值几千万的飞机坠毁在别的国家,军队的最高统帅摔死了,他是在投奔别的国家的途中摔死的,情况就是这样。关路阳杰出的头脑里立刻出现了障碍,它们有些怪异但图像清晰。作为一个军人他一直被要求忠实于军队的最高指挥官,以指挥官的命令为天职,以指挥官的荣誉为荣誉,他一直是这么做的,并且以此为自豪,为此他被作为军队的优秀分子迅速地提拔起来,并被送进了这个教导学校。关于这所教导学校,在军队中有着一种神秘的传说,人们普遍认为解放军军事学院和南京高级指挥学院并非中国的西点军校,中国真正的西点军校是这里,这所在军事院校中根本没有挂名的兵种下属的教导学校才是未来军队高级将领的摇篮,它通过各种渠道秘密地在军队中挑选优秀的青年军官,把他们送到这里,经过严格的培训和考察,然后再把他们安排到军队的各个要害部门,不合格者成为中下级军官的中坚,合格者则进入一份绝密名单,这份名单能保证合格者在军队中的稳步上升,在适当的时候,合格者就会成为他所在部门的实际指挥官。这是一个对军队进行改革和终极统领的计划,这个计划经过了长久的研究、论证和修改,并且已经开始启动。但是现在,军队的统帅死了,计划的操纵者死了,好比一个设计严谨的计算机中心突然出现了故障,作为终端之一的关路阳的脑子立刻就出现了障碍。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关路阳丝毫没有表现出异样,他神色平静,心态从容,一如既往,该政治学习的时候政治学习,该熄灯睡觉的时候熄灯睡觉,轮到他在学习班上念报的时候,他仍用他那中气十足的音调不温不火地念,其间不会有一次错误的停顿或误念的字,不过这中间有苦苦的思索,这些苦苦的思索除了关路阳,别的人一点儿也不知道。

到了那个星期六的时候,关路阳在晚集合后找到学习班负责人,向他提出了几条请求,第一条是希望准许他给家里写一封报平安的信,他有好几个月没给家里写信了。这一条没有被批准,学习班有规定,所有人都不得与外界发生任何联系。第二条是希望批准他每天早晨例行的锻炼。这一条仍然没有得到批准,学习班有同样的规定,任何人不得从事规定之外的活动。关路阳很失望,这点负责人从他的眼神里看出来了,其实负责人很同情这位年轻的军人,他的素质很好,他是那种最优秀的军人,可惜他把自己搅进这种麻烦事里来了,如果不是因为有明确的规定,负责人真的想给他一些关照。那么,关路阳用一种不抱任何希望的口气提出了他的最后一个请求,我能不能回办公室取一些东西呢?一套马列著作、一支钢笔,学习的时候我用得着它们。负责人犹豫了一下,关于这个没有明确的规定。他需要一些学习用品,这是合理的。好吧,负责人说,你可以去取,你确实应该加强学习,实际上,有一句话我不该对你说,但说了也无妨,你在学习班里的表现一直不错,你的问题也很清楚,最近正在考虑恢复一批人的工作,我想,这里面应该有你一个,你不要辜负组织上的信任,你要再接再厉。负责人用一种充满希望的眼神看着关路阳。关路阳平静地点点头,说,谢谢首长的关心。然后他立正,敬礼,一百八十度后转,步子沉着有力地朝宿舍走去。

关路阳的脑子出了毛病。

关路阳的思维出现了混乱和障碍。

不是生理上的,在生理上他没有问题,一点儿问题也没有,它们像往常那样十分正常。没有人看出他和平常有什么两样,甚至在他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候,他的清晰和谋略都能足以证明这一点。他对学习班的负责军官提出那些请求,实际上只有最后那一条才是他真正需要的,前面的两条,他知道它们不可能被允许,他只不过是拿它们作为一种试探,一种掩护,一种屏障,他是要对方事先在心理上欠他的情,以便答应他最后的一条。他果然奏效了。

但这并不说明他一点儿问题都没有,恰恰相反,他走进了死胡同。

关路阳是一名正统军人,他是为做一名职业军人出生的,他的素质和经历就证明了这一点。军队由三种人组成,一种军人是靠着力量和技能存在的,一种军人是靠着思想和智慧存在的,剩下的一种,是两者的素质皆而有之,同时还具有着信仰,这三种军人中,前两者是军队中的大多数,后一种是军队中的位使者,而关路阳就是佼佼者中的一个。关路阳是军人中的优秀一员,他具有着一名军人应该具备的优秀素质,正因为这个,他在短短几年时间内,由一名新兵迅速地被提升到营级军官的位置上,同时被军队从几百万成员里选中,挑选出来作为军队未来的高级指挥人员进行考验和培养,可以这么说,如果不是出现军队内部的问题,关路阳在今后的日子里仍将会迅速地提升上去,他的面前将是坦途一片。但是问题出了。问题不是出在别人身上,而是出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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