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乡关何处(5)
后来虽由袁世凯下令各地发还,然而各地执行起来总有折扣,且故意拖延。如江苏一地,都督程德全仍咬定非得捐款才能旧物发还。于是盛宣怀赶紧忙不迭地给程写信,表示愿意捐款:“拟将本人名下典当股款银六万二千余两、钱十九万九千余串、洋二千元,俟饬各归原业收管后,查明若干,自愿尽数捐助江皖义赈。”“兹筹具现洋票十五万元、汉冶萍公司股票一千七百股,约计批示转行,委员派定,即可先交现洋十万元,余五万元另具一月期票,到期续交股票,俟各处产业交割清楚,即可全数交讫,不致延缓……再,汉冶萍公司股票一千七百股,计股本洋八万五千元,因现款难筹,暂以作抵,俟周转灵通,并请准其以五万元赎回,以重实业。”
上上下下,搞来搞去,历尽曲折,总之从1911年底至1914年底,花了整整三年时间,盛宣怀总算把自家的家业又“讨”了回来,前后“捐饷”大约有五十万两以上。然而“除义庄、田房、公产之外,尚有典当九处,闻已浸渔过半,即使收回,亦无实际,仅免没收恶名耳”。
而这些产业收回之时,已是1914年年底了,距他去世仅一年半时间。盛宣怀一生办实业,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最后几年竟像个叫花子似的,在到处乞求中度过的。正如他自己所说,他要在最后的几年中,把未了结的事情了结,一切都要有个交代。当这些事情已经办完时,他就可以西去了。
举城争睹大出丧
1916年4月27日,盛宣怀在静安寺路自家老公馆里吐出了最后一口气,结束了他疲惫、焦虑而又光彩四射的一生。
招商局下半旗三日致哀。《民国日报》评论说,他是中国最大的富翁,他创办的汉冶萍公司,资产已达二千万元。他又是在全国一片“倒袁”(反对袁世凯)的呼声中逝去的,一对冤家对头居然在同一年去世。他创办了轮船、电报、钢铁等一系列富强要政,“固一世之雄也”!
永远深爱着丈夫的庄夫人,决定为丈夫举行厚葬。老头子一辈子走南闯北,辛辛苦苦,为朝廷和家族做了这么多事,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他是活活累死的。这回要让他走得风风光光的!于是接连做出决定:他既然是为大清帝国而累死的,那么就得让皇帝的抬杠班子来为老头子抬棺!他既然大半生是在上海度过,那么出丧队伍一定要走最繁华的马路南京路!吊丧队伍三人一辆马车,有多少人就雇多少马车……反正这些家当都是老头子挣来的,在他身上无论花多少,都是应该的。
在盛宣怀的丧事上,庄夫人——这位盛公馆的女主人,再次展示了一个女强人的执拗与魄力。
按照家乡的风俗,盛宣怀的灵柩在老公馆停放一年半后,到第二年冬至(1917年11月18日)才举办出殡仪式,这就是至今为老上海们所津津乐道的“盛杏荪大出丧”——这是一次不是国葬而胜似国葬的盛典!
第二天的《申报》和《民国日报》,均以大块的版面报道了这次盛典,《民国日报》还以“大出丧见闻琐记”为题,作了一周的跟踪报道。同时还刊出署名“楚伧”(可能是叶楚伧)的短评:“不哭盛宣怀而哭民国”,文中讲一个月前的民国纪念日搞得冷冷清清,如今盛宣怀大出丧却举城空巷,万头攒动,途为之塞,不知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国民竟“轻视国庆而重视一人之丧如此”!其实这个问题就是拿到现在,人们也未必能讲得清楚。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八章 乡关何处(6)
报载那天午后一点,出殡队伍从盛家老公馆出发,先是仪仗队,中为灵柩,后为送葬队伍。灵柩先由十六人夹杠将之从灵堂里抬出,到了大马路门前换成六十四人大杠,吹吹打打,负而前驱。
整个队伍从静安寺路、南京路折入广西路、福州路,直达外滩,蜿蜒三里地之遥。据当年参加过葬仪的盛承业先生(盛宣怀的曾侄孙,今年九十多岁)说,先头队伍已经抵达外滩了,而老公馆里的后续队伍还未出完呢,的确是三人乘一辆马车,除了自家亲戚朋友,还有招商局、汉冶萍、电报局、慈善机构的队伍,浩浩荡荡,走了整整一下午。
报载整个队伍的序列非常详细:开头是印度巡捕(红头阿三)马队开道,接着是纸扎的“开路神”两对,那“开路神”各高两丈余,头如斗大,披甲戴盔,如怒目金刚,足下安有木轮,用人推以行进;继以洋号旗枪(旗帜高扬,鼓号齐鸣)、雕有虎头图案的洒金“肃静”、“回避”牌各一对,由扮作清代府役的执事肩扛而行;接下来是“铭旌亭”,系挂幡长亭,其幡红绸金字,上书盛宣怀的名号、官衔,总高三丈二尺,由三十二名扛夫肩扛而行,这是出殡中的招魂旗帜;洋号一班,小步号四十九把,横排竖排各七人,组成一个方队,均穿蓝白制服,戴将军帽;继而香亭一座,八夫抬行;銮驾全幅;马上清音一班;黄亭即御赏亭十座,内供前清皇帝御赐的诰命、福字、佩玉、匾额、暑药、茶果等等,每亭由八人一抬,每亭前有黄云缎曲柄大伞一柄;西乐一班九十六人;遣客一座,八人抬行;红黄牌:红色金宇的官衔牌、功名牌数十对;卫队百余名;执事一班;招商局、南机工役百余人执香步送;招商局各轮船所送素色奠幛数十幅;七彩虹桥一座;花汽车一辆,内供盛氏灵牌;洋鼓洋号全班四十八名;花花亭:人物、狮子、象、麒鳞、松树、仙鹤、神鹿等数十对;“祝文亭”一座;汉阳铁厂送的“纪念石”一座,十六人抬行;德政牌数十对;汉阳铁厂、大冶铁矿送的多色锦旗,名“万名旗”、“万名伞”数十事;清音锣鼓一班;萍乡煤矿送的各式锦旗、锦标、银盾、银鼎、银炉数十件;紫禁城骑马肖像亭一座,八人抬行;全猪、全羊两亭;谋得利音乐全班;彩饰花火车头一辆;执事全幅,分为三组;普益习艺所送的盛公头像一尊,八人抬行;天津锣鼓一班;白云观道士一队;各界所送挽联、挽幛数百轴;留云寺僧二百余人执香相送;玉佛寺僧一百人击法器相送;上海孤儿院学生百余人,列队相送;闸北惠儿院师生全体列队相送;龙华寺僧二百人,搭衣持香相送;中国救济妇孺会数十人列队相送;留义孤儿院男女全体执香相送;茅山道院道士约数十人,道服步行相送;八人抬绿呢领魂轿一乘,内供盛氏主牌;军乐全班,由淞沪警察厅厅长徐国梁所送;盛氏灵柩,灵柩上盖着红缎绣花大棺罩,上缀合金顶,杠夫六十四名,均从北京雇来,步伐极齐整;送殡的马车、暖轿、肩舆百余乘,俱扎素彩,缓缓而行……
出殡队伍所路过的街道,沿途各界均设有路祭棚、路祭桌、茶桌、看台等。所到之处,无不人山人海,热闹非凡。上海人原本就喜欢轧闹猛,爱猎奇,这下来了如此声势浩大的盛典,岂能白白放过,所以不仅市区、近郊,还有从杭州、苏州等附近赶来的人,也为数不少。而沿途马路旁边的旅馆、茶肆、饭店和一般的店铺、游乐场所,更是乘机大做生意,排好座位,收取座位票。那些没有位子而愿意在街上挤来挤去的,可就惨了,人拥车挤不说,还要挨巡捕的棒槌,被挤掉鞋子的不知其数,至于呼妻唤子、寻哥找弟的失散者,更不知凡几。。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八章 乡关何处(7)
《民国日报》居然还不厌其烦地一一列举了当天沿途市肆的“座位”牌价:游戏场、新世界售八角,电梯九角;菜券及美大赠券均照加价;绣云天售四角,电梯五角;天外天距离稍远,而至其屋顶观者极多;先施公司入门仍售兑货券二角,而沿阳台除女股东们列座外,概不许开窗;酒家莱馆,西餐馆有售一元半、二元、三元者,中餐以包桌居多,即使是小饭馆,亦皆包出;菜馆则停止卖菜,专售座位券,有八角者,亦有一元者。戏馆方面:丹桂第一台虽仍开日场,但无甚看客,旋即停锣;其余各舞台日场仅售数十人。各种车辆,九、十点钟时,坐汽车兜圈子的人还很多,十一点之后,则人力车也不能通行了。各处巡捕,面对人潮汹涌,无不极力弹压,然而人如潮涌,“打亦不退”,而四马路(福州路)上的总巡捕房(现为市公安局),却破例独出一招,居然将二层楼临街的窗户打开,以此招待了数十位衣冠考究的贵妇人……
11月20日的《民国日报》还说:盛杏荪出丧,柩行过处,一般商户莫不利市三倍!直到11月25日,该报还津津乐道那些“见闻”和“琐谈”,可见声势之感人。庄夫人的目的,应该说是圆满地达到了。
11月24日,灵船至苏州。在盘门的苏纶纱厂的码头上,搭有巨大的芦棚,早晨七八点钟,阊胥一带已人山人海,至十一时,各城门已阻断不通。盛氏的灵柩移入苏州留园的盛氏祠堂内。从码头到留园,又是一番大出丧情景。盛宣怀的灵柩在留园一放又是好几年,直到1920年农历2月21日,才用一支庞大的船队,载到江苏江阴马镇,在一个叫老旸岐的盛氏祖坟墓园安葬。
老旸歧的这块盛氏墓园占地八十亩,是盛宣怀之父盛康早年买下的。盛家有四代人先后安葬于此:盛隆,盛康,盛宣怀,还有他两个侄子。盛家人购地后曾在四周筑起篱笆墙,有石级铺成通道,又在园内植上名贵松树,在西侧还建有雕龙画凤的飨堂,又在当地雇了“坟亲”,照看祖坟。
江阴市政协文史办主任赵雪芬女士,三十年前曾到老旸岐实地采访,那时有不少目睹过盛氏下葬的老人还活着,盛家的“坟亲”也还有一老人在世。赵雪芬写下《盛宣怀的葬仪》一文,记录了当年采访的实情。
盛家的墓地在1958年曾经被盗过,盗墓人共有六人,都是村民,事后被村干部发现,收缴了他们手上的墓葬品,对为首者还绳之以法。赵老师去的时候,这几位盗墓者均在世,据说那墓造得坚实无比,盗墓人干了好几个晚上才弄开……
十年前,当笔者来到老旸岐盛氏墓园遗址时,已是荒草萋萋,无甚可看了。几个坟堆,像是后来人为堆起来的,坟前无一块石碑。坟亲的儿子已有七十来岁。一条泥路将盛宣怀的坟与其它五座分开来。坟堆的西头,是一组房顶已经朝天了的祠堂,大概就是当年的飨堂,里面除了杂草就是积水,还有鸟雀啾啾,大概在造巢呢……那天陪同笔者同去的,还有常州市政协文史办的领导陈吉龙主任和池银合女士。望着盛宣怀那座没有墓碑的孤坟,心里惦念着他一生给国家带来的种种好处,大家无言,甚至还有几分凄楚——如果盛氏早知如今,当年会那么拼命吗?八十亩地的墓园如今只剩六个土堆了,而这几个土堆,又能存在多久呢?
第九章 公子天下(1)
盛家旭人公盛康共有六房太太,生下四儿四女(有两个儿子早夭);长子盛宣怀则讨了七房太太(董氏、刁氏、庄氏、刘氏、柳氏、秦氏、萧氏),生下八儿八女,算是翻了一番;而到了其孙盛老四(盛恩颐)一房,就更“进步”了,其正式“登记在册”的就有七位太太(孙氏、贾氏姐妹、奚氏、金氏、余氏、殷氏),女朋友尚不在此数,生下的孩子竟有二十七个之多。
这在封建大官僚、大富商的家庭里,算不上什么稀奇,孩子成筐成篓的有的是。盛家的亲家孙宝琦家就有八个儿子、十六个女儿。而孙宝琦的亲家、“洪宪皇帝”袁世凯,则有十三房太太,生下十七个儿子和十五个女儿。李鸿章的大哥,湖广总督李瀚章,讨了六房太太,生有十一个儿子、十个女儿。上海新客站附近清末有一富商朱幼鸿,是我国第一代私营棉纺业老板,人称“叉袋角朱家”,这家的“爷儿们”,排队从朱一可以排到朱三十二,女儿尚不算在内。朱一就是有名的实业家和收藏家朱斗文,他的老房子在上海西康路上,现在是静安区政协机关所在地。那最小的一位所谓朱三十二,年青时走出了朱家大宅门,投奔了新四军,就是当代著名作曲家、《唱支山歌给党听》、《接过雷锋的枪》的作曲者朱践耳先生。
所谓人丁兴旺,本是那个时代人们传统心理的一种企盼,并不为过。问题是这些豪门贵府里的公子哥儿们,大多都不太争气,人们视之为花花公子。因为他们太有钱,条件太优越,肚子吃得太饱,脑子又不太聪明,读不好书……俗话说“温饱生闲事”,这样一来问题就复杂了,几乎每个朱门之内,都被市民们“侦察”出许多花边新闻来,这就给他们带来无穷的麻烦。
就盛家公子来说,老上海们认为他们第一钱多,第二女人多,第三皆好赌而又不善赌……所以,他们从老太爷那儿继承来的遗产,可就有地方去了。三十年间(从盛宣怀去世到1945年抗战胜利),老太爷挣下的千万家业,差不多全跑到人家口袋里去了。
十里南京路,一个盛老四
盛老四是庄夫人的亲生儿子。庄夫人本来生有两儿一女,儿子不幸夭折一个,剩下一个盛老四,自然就成了命根子。他从小席丰履厚,备受宠爱,逐渐养成了挥霍无度、奢侈成性的习惯。偏巧他又生就一张清秀的脸庞和一付人人称“帅”的身板,性情又非常温和,耳根子软,亲戚朋友中无论男女老幼,有急事相求,总是有求必应,所以在大家族中,除了他母亲庄夫人骂他不务正业之外,跟其他人的人缘都挺好。尤其那些酒肉朋友,知道他的特点,总是找他搓麻将。搓起麻将来,明知那些捣蛋朋友在“抬”他的“轿子”(即联档一起,让他输钱),别人提醒他不要上当,他却说:“哎,乘乘‘轿子’也蛮开心嘛!”这么一来,这头漂亮、温顺而又富有的“羊”(老四属羊),自然成了十里南京路妖姬靓女们的“围猎”对象。
盛老四花钱的“豪举”在上海滩是出了名的。上海滩进口德国奔驰牌轿车,第一部奔驰就是他买的。为了显山露水,他把车把换成了银的,上面刻上自己的名字(第一号汽车牌照的拥有者、宁波房地产巨商周莲塘的二儿子周纯卿,买下豪车之后,也把车把和车灯换掉,连牌照牌子也是自己设计的,在当时,这或许是一种魄力的表现)。他的汽车租界牌照是4444,中国牌照是4,与他排行老四吻合。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九章 公子天下(2)
他的那群酒肉朋友,最要好的是清末扬州大盐商周扶九的第三个孙子,名叫周孽田,雅号为“周三”。他俩混在一起,世称“周三盛四”,一对活宝,进出都是呼拉一大群人,在十里洋场,扎眼得很。
“周三”十几岁的时候就瞒着他祖父向账房要钱买车。有个账房先生投其所好,要多少给多少,以后无论什么开支都开在他头上,账房自己也随之大大地“发”了。周三先后共买了十二辆进口轿车,一个姨太太一部,在跑马厅养了二十匹马。而盛四比周三更“来事”,不仅每个姨太太一部进口轿车,还配一幢花园洋房,外加一群男仆女佣……最“牛气”的时候,竟在跑马场养了七十五匹马。他在赌博场上的“最高纪录”,是一夜之间,把北京路黄河路一带的、有着一百多幢房子的弄堂整个儿地输掉,输给了原浙江总督卢永祥的儿子卢小嘉。其他好友如陆鼎昌、吴杰民、高鑫宝等,都是上海滩吃喝嫖赌的小开。
在正经事情上,盛老四继承了他父亲在汉冶萍公司总经理的职位,但实际上并不认真做事,整天黑白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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