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酉时,广忠带着一个随从来到於大房里。和往常一样,随从刚刚离开,他便开始焦躁不安,对百合骂道:“谁让你端茶来的!我没吩咐的事,你休要自作主张!”
百合惊慌地撤去茶碗后,广忠又对於大道:“今日我就在你这里睡!”听起来像是在骂人。於大应一声,并未双手伏地施礼。她抬起头,一双清澈的眼睛紧紧盯着广忠,眼里充满情意。广忠似是在故意挑衅:“你好像说过,要学梅花,要安静地开放。”
“是。妾身惭愧。”
“惭愧什么?不过是自不量力!”
“妾身不敢。”
“且不论你到底是不是梅花……”广忠移开视线,冷冷道,“我即便是黄莺,也要唱出一首不同的曲子。”
此时,老嬷嬷须贺带着一群侍女,端来了丰盛的菜肴。就连阿久夫人的侍女也端着酒跟了过来。
广忠在内庭喝酒,实属罕见。这位年轻的城主甚是在意家臣的看法。先父清康为人豪放,经常毫无顾忌将女人带上酒席,但广忠却从不敢逾规行事。武将和女人一起喝酒作乐,在时下多为人所不齿,不仅会被人轻视,还会被认为家风不正。然而今晚,广忠却一反常态,先让须贺给自己斟满一杯,然后对另一个拿着酒壶的侍女高声吩咐道:“给夫人也斟上。”
於大不解地接过侍女递过来的酒杯。就在这时,小笹猛地上前一步,道:“且先让奴婢尝尝。”
“尝?”广忠瞪大双眼,“你说我冈崎酒中有毒?”
小笹毫不畏惧,回道:“这是刈谷的规矩。小姐,请让奴婢先尝。”这个小女子认为,自己的使命要比广忠的感受重要得多。见小笹不肯相让,广忠眉宇之间杀气毕露。全场鸦雀无声,小笹和广忠毫不示弱地对视。
“小笹,”於大忽然柔声道,“你弄错了。好了,你且等等。”然后转向须贺,道:“我要先为城主尝毒。然后再给城主。”
须贺惊讶地向前为於大斟了酒。广忠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小聪明!”他心中冷冷一哼。但随后,他发现於大身上有一种纯真而稚嫩的娇艳。於大喝了一口,抬起头来,用她那双清澈的眸子望着广忠。大概是因为酒太辛辣,她唇边微微泛红,现出一个迷人的酒窝。“没有异样,请城主放心饮用。”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眸子、嘴唇、脸颊和身体都流露出一股迷人的妩媚。
广忠有些惊惶,他拿起酒杯,送到唇边。
“好了,小笹,轮到你了。”
“是。”小笹表情僵硬地拿起酒杯。於大品尝的是已经倒入广忠杯中的酒,而这杯酒是从另一个酒壶中倒出来的。小笹一脸认真的表情,仰脖喝下了这杯酒。自然不会有什么异样!
於大笑道:“辛苦你了。”她向小笹致过谢,对须贺道:“你要记着,以后城主所饮的酒,都要先由我尝试。这要成为内庭的规矩。”严肃的语气,全然不像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子。须贺赶紧伏在地上。广忠顿时呆住,额头上暴出清晰的青筋。
广忠讨厌於大的聪明。口中说是为自己尝毒,其实不过是将小笹的行为定为家规。但按照规矩,内庭之事,即便是城主也不可多言。竟着了她的道儿!这些小女子不可能想出这样的主意,必是继母的指使!难道我就此认输?广忠暗思。他一杯接着一杯,不断将酒杯送人嘴中,突然,他纵声笑道:“於大,我好生羡慕你。”
不知何时,天色已渐渐昏暗了。屋子里又添了几个火炉。广忠有了几分醉意,烛光下的於大更是增添了几分梦幻般的美丽。“於大,你过来。看在你一片忠心,我原谅你。来,给我斟酒,你可愿意?”
“妾身当然愿意。”
“哦。那么,小笹,你过来。”小笹还不知道如何献媚。她浑身僵硬地来到广忠跟前。
“你怕什么?靠近些。”广忠发现小笹的眉眼有些像阿久夫人,心中顿生几分爱恋,猛地抓住了小笹的手。这些完全按照华阳院指使行事的小女子,广忠要为难她们,嘲笑她们,让她们慌乱难堪,这样方能解气!小笹慌忙缩回手去,但广忠又将手搭到她肩上,大笑着紧盯小笹。“哈哈,你在发抖。”他使劲儿摇晃着小笹。“不错,你是冈崎的第一美人。在你面前,於大和阿久都不过是牡丹面前的野菊。”
“大人说笑……说笑……”
“未说笑,我是认真的。嘿,於大?”
广忠并没看於大,他继续盯着小笹,道:“这女子我要了。怎样?性情好,长得也好……这女子我要了。”然而,十六岁的广忠此时也不知该如何应付女人。小笹在剧烈地颤抖,广忠也一脸僵硬。众人顿时静寂无声,都被广忠这近乎疯狂的举动吓呆了。
“於大,把她给我,如何?你怎不说话,不愿?”
众人屏住了呼吸。於大嫁过来才十日,而丈夫竟然收用她侍女为妾,真是岂有此理!但她到底会怎样回答?大家都静静地等待着。
广忠终于回头,看於大一眼,眼中已无可怕的凶光,而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期待。於大避开他的视线,把手搭在了三方台上。她丝毫不因广忠的凝视而犹疑,而是像玩过家家一般,平静地将三方台拉到自己跟前,把酒杯和佐酒的海带放到上边,白皙的手指动作优雅。广忠一一看在眼里。
“须贺,把这给大人。”
广忠以为於大已答应了自己的要求。须贺悄无声息地将酒杯端到广忠跟前。“这是夫人给大人的。”
“哈哈哈哈!”广忠放声大笑。他以为自己终于征服了刈谷这个爱耍小聪明的女子,便松开小笹,拿起酒杯。“这么说你把她给我了。哈哈哈!”他像个孩子一般,发出满足的笑声,但片刻之后,却又感到难过起来。这个女子不过一个不能按自己意愿行事的木偶,一个在父亲的野心和母亲的命令操纵之下的玩偶——他在於大身上感受不到一丝生气。
此时,於大的视线停留在广忠身上:“妾身有一事想请求大人。”
“你说说看。”
“妾身不敢奢望一月两次,但希望大人能一月至少来一次,在此放怀畅饮,并以此作为内庭的惯例。”
“惯例?”
“是。”於大爽快地回答,然后对须贺道,“你说呢,须贺?怎样,小笹?城主这样开心,我们也就宽心了,对吗?”
广忠惊讶地放下酒杯:“这么说,你认为我刚才在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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