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等足了一个时辰,大厅里差不多坐满了,却依旧只有小厮殷勤的添茶倒水,别说那著名的花魁兰心了,就是普通的姑娘,也一个没见,还真是个特别的地方。
大约是耐不住了,身旁的一个少年说:“老郭,你说,今儿都这个时辰了,兰心姑娘怎的还不出来呀?”
那个被称为老郭的少年轻轻用手指敲着桌面,慢条斯理的说:“急什么,你没瞧见,正主还没到吗?”
桌上几人不约向同一个方向看去,顺着他们的目光,我才看见最前面的一张桌子始终空着,并没有半个人坐下,看来,那桌子便是在等待他们口中所谓的正主了。估计,这兰心姑娘之所以有这么刁钻的进门规矩,十九也是有这位正主撑腰了,却不知是谁?
先前的少年看了看却说:“他也不是天天到的,不过十天半月才来一次,可等的什么劲呀!”
老郭却说:“这就不知道了,不过这三四天,这正主可是天天必到,却也奇了。”
又等足了一顿饭的工夫,大厅的门再次打开,几个人鱼贯而入,直接奔向厅里惟一的空桌,我放下茶杯,急忙抬头看时,却看到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一个此刻应该躺在床上生病的家伙——王睿思。
[正文:第十章]
虽然抬头时,看到的只是一闪而过的侧影和此时一个大大的背影,不过我敢肯定,这个进来之后大大方方坐在那张桌首座上的家伙身体好得很,根本没有一丝受到病痛折磨的样子,逸如竟然还同情这个家伙,为了他和我争执了那么久,而我竟然还有些内疚,准备明天叫人去探望他,王睿思,你这个混蛋,原来这几天天天跑到妓院里来风流快活,真是——恶心!
如果不是此时的时间和地点都不对,我发誓,我要让这个混蛋好看,不过眼下,我也只能在后面恶狠狠的瞪他了,这个混蛋,气死我了,竟然敢到这样的地方来!
不知是不是我的目光真的具有穿透力和杀伤力,就在兰心上台的一刻,王睿思忽然向我这个方向回过头来,我连忙躲藏,其实也没什么地方好藏,好在这里人头攒动,稍稍低低头,便被前面的人挡住了。
待我再次探出头来时,兰心已经开始弹琴了,王睿思那混蛋也早转回头去了,这才留意看看不远处台上的美人,果然是美,眉如远山,秋水为神,身姿楚楚,不用什么语言,只是轻轻的拨了拨琴弦,那摄人的光彩便流露出来了。
这样的美人,却流落风尘,真是可惜,我微微有些感慨,那清冷的气质,神采间的雍容,她,本来可以得到的更多吧。
兰心的琴音空灵,不知为什么,明明是首轻松的曲子,此时听在耳中,却是别有一番忧伤惆怅在心底升起。忍不住注目台上的人,却发现,从始至终,兰心的视线,只落在一个位置上,而那位置上坐的,不用说,正是王睿思了。
忽然想通了很多事情,为什么兰苑有这么奇怪的规矩,却没有人敢来闹事,原来,背后的人物是他,当然也可能是他叔叔,这便难怪了,王振如今……
一曲终了,我忽然意兴萧然,这次出来,让我又一次见识了王振如今的实力,也让我下定决心,过去我借学武功的机会,在内廷和锦衣卫里争取可为父皇和我所用的力量,虽然这些年很有成效,不过如今看来已经远远不够了,我需要来自外面的力量。
京官里,现今大半是王振的嫡系;还有少数人不愿陷进这场争斗中的官员,选择了埋首书海或告病在家;剩下的不够半数的人,是依旧终于大明皇室的,不过这些人年纪都小了,最近两年,由于其中的几个领袖人物先后病逝,隐隐已成群龙无首之势,在这样下去,不出几年,就会被王振蚕食,如今我或者说父皇需要的,是一个有能力可以掌握全局的人。
至于这个有能力为大明力挽狂澜的人,我知道,历史上清清楚楚的记载着,于谦,钱塘人,七岁时,一个和尚曾经预言:他日救时宰相也。
我不知道历史究竟还隐藏着多少变数,不过前几日我已经打听清楚了,于谦此时正在山西出任巡抚,这人究竟如何,我要看过才能说。
回宫的路上,我几乎就是这样一路思索着疾步前进的,不过这并不能影响到我的听觉,身后不远处,一直有很细微的脚步声,难道真的有贼?有趣了。
在一个转弯处,我停下来,背靠着墙壁,在身后的人走近时,猛的出手。
想不到,身后的人武功竟然也不错,竟然一连拆了十几招,才被我逼退回去,借着头顶的月光,我们看清了彼此。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口气不善。
“我自然可以在这里,不过,这里,好像不是皇宫吧,殿下又怎么会在这里?”王睿思说话从来就不会拐弯,一开口,就马上说出了问题的关键。
“我在哪里,好像和你没什么关系。似乎某人已经辞去了侍读的职务了,不是吗?”我说,和王睿思说话,一定要有理,即使没理,也要在气势上显得有理。
“谁辞去了侍读的职务?”王睿思挑了挑眉,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不就是阁下你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四天,已经有四天了,你没有跟我请示消失了四天,难道不是不干了?”说起这个,我还是很生气,本来还有些愧疚自己做的过分了,不过看起来,我完全是多虑了,这家伙快活得很呢。
“是吗?已经有四天了,”他微微低下头,有些自言自语般的说,“看来,殿下是真不高兴见到我,这四天看不见我这个讨厌的人,一定很高兴吧。”
“……”我很想说“是呀”,不过张了张嘴,却不知为了什么,没发出声音。
“明天我会正式请辞的,不过今晚,殿下应该马上到自己的地方,走吧。”他飞快的抬起头,口吻却是不容质疑的。
一直以来,让王睿思从我眼前消失,是我的一个希望,不过今天这话真的从他的口中说出时,我的心却一空,他的语气明明很平静,他的神色明明也没有任何波动,但是为什么,这一刻,我却觉得弥漫在我们周围的,却是一种很苍凉、悲伤的情绪呢?
“我自己知道怎么回去,不用你管。”我不知道该怎么化解这样的情绪,我只能转身不去看他,自顾自的走开。
“你知道怎么回去?现在宫门已经关了,请问殿下你准备怎么回去,叫开宫门吗?让整个皇宫的人都知道,公主一个人半夜还游荡在外面,之前还去逛窑子?”王睿思的声音冷冷的从脑后传来,他站在原地不动,他笃定了我自己没办法不惊动任何人回到自己的寝宫。
“你不说别人怎么知道,”我也火了,“我喜欢去就去,再说你又怎么会去?”
“我们一样吗?”在下一刻,王睿思忽然出现在我身边,用力握住我的手臂,强迫我转身看向他,然后一字一字的说:“我是个男人,你是吗?我是个奴才,你是吗?我生来就比别人下贱,活该被别人作践,受人冷眼,你是吗?我喜欢去窑子,因为在那里没有人会看不起我,你也是吗?我高贵的公主殿下?你和我一样吗?对于你来说,我应该和狗没什么两样吧,你高兴的时候就逗弄、逗弄,不高兴的时候就一脚踢开,连看都懒得看一眼,是不是?”
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王睿思,屈辱受伤的表情取代了他一贯的玩世不恭和邪气,从来也没听他说过这么多话,一直以来,无论我做什么,他都是满不在乎的冷笑,然后一言不发的承受,再一言不发的走开,却原来……
心好像被什么狠狠的刺了一下,是他眼睛的晶莹吗?不自觉的抬起手,想要擦去他眼角的泪,然而在碰到他脸的同时,他却如同被火烧到一般,猛的退开了几步,冰冷重新包围在他周围,似乎只是一瞬间,然后他说:“收起你的同情,公主殿下,狗是不需要同情的,在您不需要的时候,只管踢开就好了,用不着一副懊恼的样子,只要你喜欢,你本来就可以做任何事的。不过今晚,还是让我这条狗再尽一次职责,跟我要回宫,过了今天,我保证,就是您死在路边,我也不会再多事的。”
无言的跟在他的身后,下面的路,我们走得很慢,那晚逸如的话,今夜王睿思的话,反复的在我的脑海中徘徊,王睿思只是他自己而已,逸如看的果然比我通透,这些年我的作为,如果王睿思是王振的话,又怎么能够默默的忍受呢?原来,竟真的是我错了,原来,我的心竟然是如此的冷漠,在一个男孩成长中重要的六年里,给了他这么多的伤害。
“对不起”,当宫门已经在夜色中隐隐浮现出轮廓时,我站住了,在他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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