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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第1页)

打鱼为生。“生作泰州曹家子,南关打鱼湾上是”,这是清人康发祥寻访柳敬亭故里旧宅的诗句。

少年曹遇春血气方刚,打抱不平,得罪豪强,被地方列入犯法名单,幸得巡临泰州的李三才视其年少,从轻发落。曹遇春逃离泰州,浪迹天涯。

商务印书馆《中国人名大辞典》载,“李三才,明顺天通州人,字道甫,万历进士。累迁右佥都御史,巡抚凤阳诸府……得民心,擢户部尚书……”。

李三才是东林党重要人物,被魏忠贤阉党在黑名单《点将录》中列于首位,讥称为“开山元帅托塔天王南京户部尚书李三才”。

著名曲艺理论家、曲艺史家陈汝衡(1900…1989)在《说书艺人柳敬亭》一书中深情写道:李三才是“东林党中第一个和这位艺人发生直接关系”的人,“拯救过他的性命,使他不致遭仇家毒害”。获救的少年曹遇春后来从流浪中锻炼成为卓越的说书艺人柳敬亭,名垂后世。“我们是不能忘记李三才这个名字的”。

少年曹遇春逃到如皋,其地在泰州以东百里。后来,他又到过泰兴,也就是转到了泰州的南面。如果泰州是三角形的尖顶,那么从如皋到泰兴,他走的是三角形的底边,避开了泰州。在泰兴时,他曾在一个人家帮佣,借以糊口。他更进一步的浪迹,是到了盱眙,这就转到了泰州北面好远。他当是沿着江都、高邮这条线向北走去的,既避开了泰州,又避开了扬州。

这样艰苦的浪迹,花去了他大约两年多时光,他从一个少年,长成了一个人高马大的青年,样子都有点变了,脸上尽是疤癗、黑子,坑坑洼洼,被人以麻子称呼他。这期间,他虽然破衣烂鞋,夜宿草堆,身边却带着一册“稗官”(话本小说),看得津津有味。淮水之滨,老子山下,有人以说书为生,引起他的注意,他觉得自己也能说,并且能说得更好,就暗自练习。有一天,他在盱眙街头说起书来,内容新鲜,说得精彩,“倾其市人”,大获成功。从这时开始,他走上了做一个说书艺人的道路。

他慷慨大方,说书所得银钱,除了用于寄食一位老汉,其余随手而尽,因为这时他身边的朋友,多为穷人。正因为他这样大气,所以能阅尽江湖,生动刻画人情物理,成为杰出的说书艺术大师。

在盱眙说书获得初步成功,促使曹遇春走向更为广阔的天地。这样,他从盱眙一路南下,过江,辗转到了安徽东南部的敬亭山下。在一个河塘边,听人朗诵唐代大诗人李白的诗句:“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这时柳丝拂面,艰难颠沛的流浪生涯让他百感交集,觉得要冲破一种天罗地网,于是手抚柳丝,眼望敬亭山,自语说道,从今往后,我要变成另外一个人,以柳为姓,遇春改为逢春,以敬亭为号。

就这样,泰州少年曹遇春,从此叫做柳逢春,号敬亭,横空出世,走向他未来的辉煌。

第二部份  高人点拨  说技大进

一, 遇师

通过观看别人说书,心中揣摩,暗自练习,大胆登场,青年柳敬亭作为一个说书艺人,就这样初出茅庐,并且从江北说到江南,从江苏说到安徽,又从安徽往苏州方向游历,一路顺利,越说越熟。柳敬亭这样无师自通,却并不自满,而渴望得到别人指点,沿途只要看到有人说书,他总要去听一段,以吸取别人的长处。当他主动请教时,别人却不一定跟他多交谈,好像绝招不能随便传人。

有一天,柳敬亭在云间(松江)说书成功,散场之后,有一位先生模样的人主动上前来跟他交谈,正如多数人那样,身量不及他高大,略微仰面而与他言道,小伙子,你的书说得是好的,一般已经不能胜你,糊口足矣,但是,你的说技,距离化境,还有几步,虽然如此,经过雕琢,能成大器。说罢,看着他。柳敬亭面对此人,听得此言,心知自己遇着高人,又惊又喜,立即拱手行礼,说极愿请教。那人说,我姓莫,名后光,住在某处,明日一早,你可到寒舍相见。言罢,这人就走了。这时,旁边群众告诉柳敬亭,这位莫先生,在我们本地,最有学问,炎夏时节,也喜欢在庙里说书给人听,说得可好呢,分文不取,只图个高兴。

第二天,柳敬亭登门拜访莫后光,莫先生开门见山,对他说,说书虽属小技,却可比大儒的事业,小儒、腐儒、败儒、恶儒,不足与言。何以见得?说书说书,说的是书,说的是史,说的是天下,察古而鉴今,指往而思来,此其大也;至于文事武事,雅事俗事,里巷人情,天南海北,无不能形容,无不能评说,山水虫鱼,伯叔姑舅,忽登泰山,忽至绣房,此其广也、细也;若无儒家的心胸,史家的气概,诗家的情思,法家的明察,道家的飘逸,佛家的空空,乃至兵家的雄略,纵横家的智谋,还能来说书吗?还能把书说得好吗?真正一个说书之人,上知天文阴阳,下知三姑六婆,谁说他不能于庙堂之上,中流砥柱?不能于帷幄之中,决胜千里?

柳敬亭真是听呆了,只觉得句句说到了他的心里,而他心中本来似有,却是从没有这样好好想过的。他起身拜揖下去,说,先生所言,直入我心,请收为徒!

二, 就教

莫后光对柳敬亭说,说书之道,有如江流,千里万里,一气奔去,而又随势婉转,直奔东海。说书人能如江乎?说书之道,又如泰山,昂首天外,群山皆小,放观天下,尽入我怀,说书人能如山乎?因此,书之取之欲其肆,天上地下,古往今来,无不在我书中,此其一也,广取博喻,形容万端,像龙像虎,像鬼像怪,无不令听者身临其境,此其二也;书之中之欲其微,小如鼠须之动,玄如灵心之幽,无不达我舌下,此其一也,源远流长,细枝末节,无一错乱,无一遗漏,此其二也;书之促而赴之欲其迅,如瀑布之冲决而下,如蟾蛙之箭其虫食,不可迟延,岂容婉转?书之舒而绎之欲其安,山随平野阔,江入大荒流,是江之安也,岂能处处急峡,到处高江?高江急峡,固扣人心魄,江入大荒,亦令人流连。叙、写、赴、绎,轻、重、缓、急,合之则得,偏之则失。书之进而止之欲其留,留者,留有下文,留有伏笔,能绵绵不断,可转折自如,因此进中须有止也,止而又可进也。书之整而归之欲其洁,收得整齐,收得干净,收得清洁,一段有一段之归,一章有一章之归,全书有全体之归,神龙自有首尾,一鳞一爪,俱有交代,叫做一笔不苟,全体精彩。

柳敬亭听了,大为服膺。莫后光又说,庄子庖丁解牛,尚且由技进道,而况说书演义?更当由技而进于道。说书何谓得道?在于一字,叫做忘。坐着说书,正是坐而忘之,坐亡也。一坐到说案后面,就忘了自己的身,忘了自己的事,忘了自己这个人,也忘了坐在下面听的有贵要人物,忘了今日何日、此地何地,忘了自己姓甚名谁、根本家乡,一切都忘,只有心中之书未忘,我就是书,书就是我,我就是古往今来,我就是其中悲欢离合,我就是书中生旦净丑,我只是三寸不烂之舌,手眼身法,把那一切演义出来,吸住你们的眼,扣住你们的耳,打动你们的心,抓住你们的神,让你们跟着我一起忘了一切,只有说书、听书,天崩地塌不想离座,洪水进屋还要听完。惊堂木一拍,且听下回分解,散了场,我才记得我原来的这个人,本来凡夫俗子、平平常常。

柳敬亭大喜,表示回去用功。莫先生说,期月以后,你在城隍庙前摆下书场;我去观听,那时再与你切磋。

三,练成

一个月后,柳敬亭在城隍庙前说书,说的是《水浒传》中的一段,莫后光悄然杂于人群中观听,直至散场。莫后光到家时,柳敬亭却已在门口守候,对先生一个长揖,说,今日演义,请先生指点。莫后光请他进屋,让他先吃茶,然后对他说,你今日演义,尚在门边。书之内容,不算好笑,但人们听得忽而呵呵呵,忽而嗤嗤嗤,忽而吃吃吃,忽而嘻嘻嘻,逗众而浮,未引其思,行云流水,一切浅易,尚须深入,以中其微,微者,此情,此理,此景,此人,幽渺独一,自有其节,而决不同也。柳敬亭听了,恍然若失,窈然有悟,表示回去再去用功。莫先生说,再待期月,我去听你说书。

又一月之后,柳敬亭仍到城隍庙前说书,听众倍之,说的是《水浒传》中另外一段,莫后光还是悄然杂于人群之中观听,直至散场。当莫后光到达家门口时,柳敬亭恰也到了门口,对先生一个长揖,说,今日演义,请先生指点。莫后光挽了柳敬亭的手一起进屋,坐下吃了茶,对柳敬亭说,你今日演义,亦已进门,且登其堂。书之内容,不算惊险,而人们听得耸身延项,大气不出,嘴张舌僵,毛竖发立,中微洞幽也,入情入理也。可矣。然而技进于道,道至于成,入其室,坐其中者,子乎?子乎?莫后光说罢站起,抚柳敬亭肩背,说,子能大成乎?大成者,进于神也。期月再言,期月再言。柳敬亭对先生一个长揖到底,退出两步,转身离去。

又一月之后。柳敬亭还是在城隍庙前说书,听众如山,说的仍是《水浒传》,莫后光杂于众中观听,直至散场。当柳敬亭到达莫家门口时,已有童子在门口等候,说先生有请。柳敬亭进门,莫后光站在天井里迎候,挽手进屋,坐下用茶。柳敬亭说,今日演义,请先生指点。莫后光说,于你,我已不能指点,只能评说。你说书时,目之所视,手之所来,身之所动,足之所移,言未发而哀乐具足乎前,言已发而听者恍然若有见,入乎其中,出乎其外,听者若有所失若有所思若有所得若有所往矣。从今后,你掉三寸舌,而遍行天下可矣!至于成其大,成其神,是所望于子也!后光遇子,死不恨矣!莫后光言罢站起,竟对柳敬亭一个长揖。柳敬亭拜下,莫后光亦拜下,二人泣下数行。莫后光取自己所说之《水浒传》一部赠柳敬亭,且将自己所用之惊堂木一块,双手奉上。

这就是柳敬亭遇莫后光的一段佳话。

第三部份  艺高品正  名噪金陵

一, 二十年来踪迹

柳敬亭自从得莫后光指点,说技大进,这以后的二十年,他的情况,只有一笔带过的两句话,即当时大诗人吴伟业《柳敬亭传》所记:“已而,柳生辞去。之扬州,之杭、之吴,吴最久,之金陵。”吴伟业这样的文士,因为在某些场合欣赏到柳敬亭说书艺术,大为惊喜,且重柳敬亭之坦荡婉直,有“初即之也如惊,骤去之也如失”之感,为之作诗撰文,结为好友。从这时起,在文字记载上才有了这位大艺术家的身影,但终归不能见于正史。

因此,可以肯定的是,从莫后光那里辞行之后,青年柳敬亭继续浪迹江湖,达二十年之久。曲艺史家陈汝衡写道:“二十年岁月是悠长的。柳敬亭挟一技之长糊口四方,不知走遍多少乡村城镇,经历过多少人世艰辛。”而正好在他艺术最成熟的时候,来到了繁华都市南京,其时九州风云变幻,有李自成起义,有满清向明朝的进攻,而士大夫一般都在沉缅酒色。正如《桃花扇》第六出《眠香》的收场诗所形容的:“江南花发水悠悠,人到秦淮解尽愁。不管烽烟家万里,五更懷里啭歌喉。”

这时的柳敬亭四十岁人,他是什么样的呢?他是一个相当成熟的人了。我们从吴伟业对他的描写可知:“其处己也,虽甚卑贱,必折节下之;即显通,傲弄无所拙。与人谈,初不甚谐谑;徐举一往事相酬答,澹辞雅对,一座倾靡。诸公以此重之,亦不尽以其技强也。”这段话写得很客观,很具体,很公正。柳敬亭对待地位低的人,最能谦虚平等,而对地位较高的人,则无半点低下言态,甚至对他们傲然讥嘲。他与人交谈时,开始却也平常,并无多言,但谈得深入一点时,就显出言语平和而雅致的特点,令士大夫们倾倒不已。因此,这些高层文士敬重他,不仅是因为他有高超的说书艺术,而更是因为他有相当不俗的人品人才。柳敬亭在二十年浪迹生涯中,把自己炼成了这样的一个人,是说书中的深厚中华文化与浪迹中的丰富阅历造就了他。

在这二十年浪迹中,他在大江南北广为说书,艺术影响可想而知,只是无有记载罢了。

在此,简略介绍一下评话艺术。成都天迴山出土的东汉说书俑,一手持一小鼓,一手持一小棒,是连说带唱的格局,而扬州西湖乡出土的西汉说书俑,是徒手说书。如今我们见到的说书,基本应算是徒手,看去很简单,但工具其实有八样之多,所谓有“八宝”,第一宝是“自尊台”,就是书台,台上只有说书者一人,有“高台教化”之意。第二宝是“无二椅”,台上只有椅子一张,没有第二张。第三宝是“*围”,就是说案前面的桌围,遮住了说书人的腿脚。第四宝是“生机壶”,就是说书桌上的一把茶壶,作用很大,偶忘书词,茶壶一端,可以想一下。第五宝是“添词杯”,作用与茶壶相同。第六宝是“没大小”,就是手帕一方、扇子一把,手帕可示作圣旨,可示作裹脚布,扇子能当书简,能当刀枪,比喻多端。第七宝是“止语”,就是醒木,俗称惊堂木。第八宝是“聚宝盆”,就是旧日书场上向听众收钱的大碗。

那么,柳敬亭说书时,是何格局呢?首先,他说哪里话?人们估计,他该是用江淮官话说书。其它方面情况,我们可参考孔尚任的《桃花扇》。孔尚任二十多岁时,柳敬亭八十多岁,他们虽未见过面,却同过时,相去未远,孔尚任《桃花扇》四十出,前加“先声”,后加“余韵”,当中又闰二出,共四十四出。“先声”里借副末之口说,此剧“实事实人,有凭有据”。那么此剧中柳敬亭说书的格局,该是可信的。在《说稗》一出中交代柳敬亭的舞台动作时,有“上坐敲板鼓说介”,“拍醒木说介”,“敲板鼓唱介”,是有说与唱这两个基本形式,工具有醒木,有板鼓与敲板鼓的颤杖,另外,说书时“上坐”,高高坐在观众对面。这样的形式,可以说,上承秦汉,下启后来。此外,柳敬亭在说唱时可能还有一个工具,是“寸板”,大约相当于如今说山东快书时手中的那两片碰击发声的金属片儿(今称鸳鸯片),见于《桃花扇》第十一出《投辕》,剧中的柳敬亭形容自己的本事是“稗官词,寄牢骚,小鼓儿颤杖轻敲,寸板儿软手频摇,快舌尖钢刀出鞘,响喉咙轰雷烈炮,冷嘲,热挑,用不着笔抄,墨描。”但情况也并不拘泥,曾听柳敬亭说书的李良年作诗说,“灯前历历开元事,只在棋声扇影中”,自己作注说,“叟以一棋一扇按节作口技。”可见柳敬亭说书时,手边也有只用醒木与折扇两种主要道具的,这与今天的说书人是一样的。

陈汝衡认为,柳敬亭重在说,而不是唱,这个看法是对的。至于孔尚任笔下柳敬亭手中的道具似乎多出了几样,我们认为大约也是可以的,孔尚任虽未亲见,毕竟讲究下笔有据,在柳敬亭说书用何道具上,一定请教过别人。

《扬州曲艺志》引评话表演艺术家王少堂说,评话表演的技法有“手、口、身、步、神”,这与戏曲表演的“手、眼、身、法、步”很类似。评话的“步”不是走台步,是指腿脚随身有所偏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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