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北风吹过,树叶渐黄花草枯萎,用实际行动通知人们秋天快走了,冬天即将来临。
京城的秋天非常短,前一天还能穿单衣单裤,晚上睡觉盖空调被也不冷。可是一夜之后突然间觉得大中午的再套件卫衣都不怎么暖和,更要把厚被子拿出来才能不至于半夜冻醒。
人们有房子、有厚衣服,对于即将到来的冬日并没有很特别的关注,街道上依旧车水马龙,谁也不会因为气温低了几度而改变。顶多是医院门诊繁忙了些,突如其来的降温让很多人发烧咳嗽流鼻涕,古人不是云了,忽冷忽热爱感冒。
但动物昆虫们就没这么安逸了,它们会不会感冒很难讲,但躲避寒冷却是本能。有些可以挖洞存粮,靠降低自身新陈代谢水平来熬过漫漫冬日;有些喜欢和人类抱团取暖,千方百计的钻进房屋弄个一席之地,只要人冻不死它们就能安然无恙。
还有一些则根据自身条件选择了迁徙之路,俗话讲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京城太冷咱就往南飞,找暖和地方照样吃香的喝辣的,不用让自己受委屈。当然了,能这么干的通常都是带翅膀的,称作候鸟。
但也有比较死心眼的鸟不愿意长途跋涉,不想昏昏入睡,也不愿意委身于人类忍气吞声,干脆换上一身厚厚的羽毛打算和老天爷掰掰手腕。
每当这个季节,京城上空就能经常看到一群群黑色的身影掠过,同时还有高声呐喊。如果人类懂鸟语,肯定会听到齐声高喊:我命由我不由天!
可惜人类至今没掌握这门技术,所以只能听到一片哇……哇……哇……,单调中透着执着,要是再来点北风伴奏,分外凄凉。
这些乌鸦来自哪儿?夏天为啥不出来鼓噪?大冬天的要干什么去?普通人不清楚,也没人关注。大人们对此情景习以为常,头都不会多抬,但孩子们可能就没那么淡定了。
“我让你叫!让你叫!”一个五六岁的小胖墩就站在院子的石榴树下,举着手里的玩具枪不断扣动扳机。一颗颗塑料小球从枪口喷出,直射旁边的三层楼顶,那上面正站着一排羽毛乌黑发亮的大乌鸦。
乌鸦们对于这些黄豆大小的塑料球毫无惧意,玩具枪也没那么大威力,塑料球根本打不到楼顶,大部分都落到屋顶,顺着瓦片蹦蹦跳跳的滚了下去。
“小米粒,你要是再乱崩那个破玩意,信不信我把枪撅了!”但有人比乌鸦还生气,院门外端着搪瓷盆的高个子中年男人就冲着小胖子大声呵斥,原本不大的眼睛瞪成了三角状。
这位的打扮有点怪,大冷天的还穿着短袖圆领衫,看样子是真不冷,身上湿漉漉的全是汗,脑袋顶上还冒着热气。
“洪叔,我妈说乌鸦是坏鸟……”别看进来的大个子表情和嗓门挺唬人,小胖子并没什么惧色,虽然停止了射击,但嘴上显然不太服气。
“我呸,你妈连喜鹊和鸽子都分不清,她说的话你也信?看看这是什么!”大个子男人也没因为小胖子抬出了妈妈而慎言,嗓门更大了,把手里的搪瓷捅到了小胖子面前。里面装了大半盆豆腐脑,在颤巍巍的卤子上漂浮着几颗红红绿绿的小球,显然不像是作料。
“……我不是故意的……”这下小胖子真怂了,那些小球太眼熟。
“别管故意还是无意,上面这层归你了,洗手去!”大个子男人也没多掰扯,拉开北屋房门气哼哼走了进去。
小胖子一听有豆腐脑吃也顾不上坚持正义了,手脚并用爬上了台阶,跟着大个子男人钻进了北屋,熟络的找到了厨房,在水龙头下凑合冲了冲手,一屁股坐在餐桌旁。
“洪叔叔,乌鸦确实讨厌,叫的很难听!”不过看到桌上的玩具冲锋枪之后,又把刚才的话题想了起来,打算在嘴被食物堵上之前再探讨探讨。
“哦,叫的难听是吧……你说我和电视里的阿姨谁唱歌好听?”大个子男人连手都没洗,从搪瓷盆里往外倒了满碗豆腐脑推给小胖子,自己则端着盆喝,又从餐桌上的塑料袋里拿起个炸糕张嘴就是大半个,但依旧不耽误说话。
“阿姨好听……我妈说你唱歌就像老鸹叫……”小胖子的速度也不慢,抓起一个糖耳朵就啃,虽然嘴小可气势不弱。
“叫我什么!”大个子男人突然伸手在小胖子脑袋上弹了一下。
“哎呦……您……我妈说您唱歌就像老鸹叫!”这个脑夯又响又脆,听着就不轻,但小胖子挺倔强,攥着拳头没让眼泪掉下来,把刚才的回答又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充满了愤怒。
“哦,乌鸦叫的难听是坏鸟,我唱的难听也应该是坏人喽?”大个子男人聊天、打人丝毫不耽误吃饭,就这么会儿功夫炸糕已经不见了,又抓起一张糖油饼。
“那……那……那乌鸦不好看!”小胖子已经有了点逻辑思维能力,能听懂这番推论,可仍旧不太服气,还在找理由试图反驳。
“你妈说我长得好看吗?”大个子男人把糖油饼卷起来,张开血盆大口,咔嚓一下又是小半张没了。
“……”不知道是血盆大口太吓人,还是怕再挨一个脑夯,小胖子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哦,乌鸦长得不好看就是坏鸟,我长得不好看也就是坏人喽?”糖油饼彻底没了,大个子男人的嘴全被塞满,鼓鼓的脸颊像只松鼠,可依旧能说话,还字正腔圆。
“小米粒……小米粒?”不等小胖子想出答案,院子里传来了女人的喊声。
“妈……我在洪叔家!”小胖子不再纠结乌鸦的问题了,随便回应了一声,专心致志的对付起手中的糖耳朵,眼睛还盯着塑料袋里仅剩的炸糕,唯恐大个子男人再伸手。
“回家吃早饭!”女人的声音靠近了一些,但没接近房门,停在了台阶下面。
“米粒他妈,别麻烦啦,已经吃上了。”大个子男人喝豆腐脑的速度比吃糖油饼还快,仰了两次脖子搪瓷盆就见底了,起身往水台上一放,顺势冲外面喊了一句。
“哎呀,这孩子又给您添麻烦……家里做早点了……”院子里的女人还是没靠近,好像台阶上有陷阱。
“又不是麻烦一天了,你要再和我客套,这个月的奖金恐怕就得泡汤喽。米粒,吃完把桌子擦干净再把碗刷了,我去洗澡。”
大个子男人拍了拍肚子,好像觉得还不太饱,伸手抢过小米粒的糖耳朵掰下一块塞进嘴里,这才背着手走向了客厅。路过房门的时候用眼角瞥了一下院子里的女人,也没说开门客气客气,径直走进了另一头的卧室。
“小米粒,不许乱跑,别忘了背英语单词……”院子里的女人年纪不大,肤色挺白,眉眼娟秀,略施粉黛,配上一身淡青色的套裙很有点都市丽人的味道。
但此刻她的眉头却皱的有点紧,好几次想抬脚走上台阶都又放下了,看到一个身影穿过客厅走进了卧室之后,连抬脚的勇气也没了,只冲着厨房窗户喊了一声就扭头走进了东屋,高跟鞋撞击在方砖上发出清脆的节奏。
“唉,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呀……就算把英语当母语说,长大了连乌鸦好坏都分不清又能如何呢?”大个子男人并没进浴室,而是光着上身站在卧室窗户前盯着人家的背影,直到把少妇目送进屋才转过身拿起换洗衣服,摇头叹息着进了浴室。
此时清晨的阳光刚好穿透玻璃照在他后背上,映出一副五彩斑斓、挤眉弄眼的大老鼠脑袋纹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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