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朗焦虑地看了眼司马懿腿上的伤口,感叹道:“那家伙不亏是虎豹骑的精锐,临死前还要反咬一口。”
“他生死与否,可还不知道呢。”司马懿摇摇头,吸着凉气挪动另外一只完好的脚。
虽然司马朗成功地射中了邓展,可在他们走过去确认生死之前,突然半路杀出一队古怪的马队。司马兄弟势单力薄,只能先退隐到远处。可他们没想到的是,马队的首领居然把邓展也带走了。
“肯定没问题,都穿胸了,邓展一定是死了。”司马朗满怀自信,“不过你说,那些带走邓展的是什么人?曹军么?”
“不像。如果是曹军的巡逻队,应该第一时间下马四处搜索凶手才是。他们鬼鬼祟祟,根本无心停留,像有什么急事。八成和咱们一样,没安好心。不过咱们也得赶紧离开,说不定一会儿曹军大队人马就追上来了。”
司马懿虽然负伤,头脑却很清楚。司马朗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憨厚地笑了笑,随即又变得忧心忡忡:“果然和父亲说的一样,这许都云波诡诈,处处透着居心叵测——哎,看来杨平惹出了不小的麻烦啊。”
听到这个名字,司马懿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哼,那个自以为仁德的蠢材,惹出来乱子,还要咱们来给他擦屁股。”说完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司马朗连忙紧拽住弟弟的胳膊,用力托起,好让他的伤腿离开地面,嘴里低声嘟囔着:“明明拽着我连夜追击的人是你……”
“我是怕他连累了咱们司马家!”
司马懿大声反驳,一不留神脚下又一滑,疼得倒抽凉气。
前一天,邓展登门拜访司马家,说杨氏父子在半路被盗匪劫掠,杨俊臂断,杨平身死,需要画像来辨认尸首。听到这个消息,司马家的人都非常吃惊,无不伤心流涕。唯独司马懿觉出味道不对,他出去打听了一圈,发现邓展在登门前,已经偷偷接触了司马府和温县的几个下人,绘出了数张画像。
司马懿找到还在为杨平之死哭泣的司马朗,说出自己的疑惑。司马懿认为,如果只是普通劫杀,不会出动虎豹骑的军人来温县报信,更不会在拜访司马家之前偷偷摸摸地不告而查。何况这个人连杨俊的亲笔信都没带一份,事有反常必为妖。
虽然司马懿不清楚许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判断,杨平一定还没有死,只是出于某种苦衷改换了身份。
那五张画像里,有四张都是杨平的真实相貌,只有第五张出自司马懿的有意误导,和杨平一点都不像。邓展一定也发现了这其中的异状,所以才决定连夜返回。一旦他把这些画像带回去,稍做对比,杨平和司马家都会陷入大麻烦。
于是他们兄弟俩备弓带箭,在邓展离开温县后也尾随而出,利用熟悉地理的优势抄小路拼命追赶,总算是在邓展进入许都前截住了他。
那支马队离开的时候带走了邓展,却对散落在地上的画像毫无兴趣,司马兄弟趁机把它们搜罗在手。司马朗本想把它们付之一炬,却被司马懿拦住了。司马懿说烧掉是没用的,如果曹氏没有拿到画像,还会继续派人来温县调查,直到查明白为止。为了彻底消除曹氏的疑心,必须让他们捡到这五张画像,并相信它们没有问题。
这件工作不比狙杀邓展更容易。司马兄弟出发得太匆忙,没有带笔墨,无法涂抹——就算有笔墨,司马懿也不敢篡改,这种东西,肯定会隐藏着外人不知的暗号,擅自改动只会徒增怀疑。
但最后司马懿还是忍着伤痛想出了办法,然后他们把五张纸半埋在雪里,这才离开。
“许都的人不会发现什么破绽吧?那边能人可不少。”司马朗有些担心地唠叨了一句。他们此时已经快接近拴马的树林,只要到了那里,就有烧酒和食物可以补充体力。司马懿的脸色已经冻得煞青,脚步虚浮,体力支撑不了多久了。司马朗只能一直跟他说话,让他保持清醒。
听到哥哥质疑,司马懿挣扎着抬起头来:“绝不会,这可是我做的手脚。义和的相貌,绝无法从这五张图里看出来。”
“仲达,你何以那么笃定义和没死……”
听到这个问题,司马懿摇了摇头:“我不确定。也许那家伙已经死了,也许没死。如果他没死,咱们这一趟苦差事算是有所值;如果他已经死了——”年轻人的脖子像狼一样迅捷地转向许都方向,“我会让整个曹家给他陪葬。”
说完他一头栽倒在地,晕了过去。
淳于琼把沾在胡须上的露水捋掉,摸了摸自己的大鼻子,顺手把铁盔从头上摘下来,掼到草地上。这是曹军铁匠打造的,比袁军的手艺差太多了,盔边的毛刺都未加打磨,把他的额角磨出浅浅的血痕。
在淳于琼的前方两里不到就有一条河流,他们已能听到“哗哗”的水声。只要接应的船只及时赶到,他们在两个时辰之内便可以进入袁军控制地域,这次行动就算是大获成功。淳于琼身后的骑士们个个疲惫不堪,但保持着高昂的士气。昨天夜里和今天整整一个白天,他们在曹军大军的夹缝里来回钻行,昼伏夜出,奇迹般地没有引来任何注意。
“将军此次袭许,立下奇功,声名必会响震四方。”副将韩莒子兴奋地说。淳于琼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用鞭梢拨弄着坐骑耳朵,眼神充满落寞。
按说淳于琼是不必亲自来冒这个险的。他曾是灵帝朝西园八校尉之一的右校尉,与袁绍、曹操平起平坐,地位尊崇。后来他一直追随袁绍,在军中地位超然,这么一位高级将领,根本用不着亲赴险地。
但淳于琼自己非常想去。
奇劫许都的计划一提出,淳于琼就自告奋勇,表示要亲自带兵前去。淳于琼跟那些为了功名或者财货的庸碌将领不同,别人是为了胜利而冒险,而他纯粹只是为了冒险而冒险,巴不得每天能有一次惊险刺激的行动,好让自己快要生锈的筋骨活动一下。
当年建议袁绍杀入宫中为大将军何进报仇的,正是淳于琼——他不是出于政略或者军略的考虑,只是单纯喜欢刺激,越是险象环生的地方就越兴奋,这已经变成了他的人生享受,欲罢不能。
对淳于琼的毛遂自荐,沮授劝不住,审配和郭图也劝不住,甚至连袁绍都劝不住,最后只得勉为其难地准许。于是淳于琼带着麾下精骑,换上曹军的装备,兴冲冲地奔许都而去。可是出乎淳于琼的意料,这次行动太顺利了,一仗都没有打。他憋了一身的杀气无处发泄,心中不免有些郁闷。
唯一让淳于琼感到欣慰的是,这次居然在半路遭逢了邓展,还把他活着带回军中,算是个意外收获。
“那两个人状况怎么样?”淳于琼问。
他说的两个人是董承和邓展,两个人都在队伍仅有的一辆马车上。韩莒子回答说,前者精神还好,只是离开许都以后一直一言不发;后者也保持着沉默,因为整个人已经奄奄一息,一度被护卫的人疑心已经死了。
淳于琼下马,走到马车旁边掀开布帘,亲自检查了一下邓展的伤势。他惊异地发现,这人的生命力真是顽强,马车的连续颠簸居然没有把伤口震裂,也没有恶化。虽然邓展仍旧处于昏迷状态,但如果马上得到良好的看护与治疗,他应该能撑过这一关。
韩莒子开口问道:“将军您为何不辞辛苦把这个人带在身边?”自从淳于琼决定把这个被弓箭穿胸的半死鬼带在身边以后,他就满腹疑窦。此前这支队伍一直处于危险境地中,他没有多嘴,现在眼看就返回安全地带了,他终于忍不住了。
淳于琼看了韩莒子一眼:“你觉得对一个仇人来说,最残忍的报复是什么?”
“呃……杀死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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