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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部分(第1页)

话说圣天子与周日清二人,出了福星照客寓,问明路径,来到西湖。只见一派湖光,果然是天生的佳景,行不多远,有座丛林,上写着一块匾额,乃是“三潭印月”四字。圣天子与日清说道:“可见人生在世,总要游历一番,方知天下的形势,若非亲眼看见,但知杭州西湖胜景,却不知美景若何,地势若何,岂非辜负这名湖的绿水。”

两人站在庙外,远远看见那湖光山色,果然一清到底。圣天子道:“怪道从前苏东坡名句有云;‘水光艳潋晴偏好,山色空濛;雨亦奇。’若非亲到此地,哪知道西湖所以好、山色所以奇的道理呢?”日清听圣天子如此说法,也就抬头去看。见这湖面有三十里宽阔,三面环山,一碧如玉,适当昨夜小雨,将山上洗得如油一般,一种清气直到湖心,彼此相映,任你什么俗人,到此也神清气爽。两人观看一回,步进印月堂,方丈早知有客,和尚出来迎接,邀入内堂坐下,早有人献茶。日清向和尚问道:“上人法号怎称?今日得晤禅颜,实深欣幸。”和尚连称:“不敢!”道:“僧人名叫六一头陀。”

圣天子听他说出这两字,忙笑道:“闻其名即知其人,可见法师是清高和尚,不比俗僧举动的,但不知法师何以取六一两字?当日欧阳修为扬州太守,修建平山堂住址,遥望江南诸山,尽收眼底,故起名平山,又平日常在客堂挟妓饮酒,以花宴客,往往载月而归;后来又起望湖楼,无事就使居楼上,因自称六一居士,这是当日欧公的故事,和尚今日也用这两个字,谅必也有所取了。”和尚道:“檀越所见不差,欧阳公起这别号,虽在扬州,但此地也有一处胜迹,不知檀越可晓得么?”日清道:“我等初到此地,倒还不知,和尚既有用意,何不明道其详,好去游览。”和尚道:“这湖西有座孤山,山上有口泉,与扬州平山堂第五泉相似,从前苏东坡尝到此地取水煮茶,品这泉水的滋味,却与第五泉不相上下,因慕欧公的为人,乃当世的贤太守,适又在此品泉,所以命名取义,起了一个‘六一泉’三字。僧人因欧苏两公,专与空门结契,曾记东坡与道通和尚诗云:‘为报韩公莫轻许,从今岛可是诗奴。’当时虽是戏笔,可见出家人也有知文墨的,不能与酒肉僧一同看待,僧人虽不敢自负,却也略知诗赋,又因借家复姓欧阳,故此存了个与古为徒的意思,也就取名叫六一头陀。”

圣天子听他说了一大篇,皆是引经据典,一点不差,满心欢喜,说道:“原来是这个用意,但不知六一泉,现还在么?”和尚道:“小僧因此取名,岂肯任其湮没,檀越既要游玩,今日天色尚早,可先叫人将泉水取来,为二公一品如何?”天子道:“如此则拜惠尤多了。”说着,和尚已叫人前去,这里又谈论一番,甚是投机。和尚见他二人虽是军装打扮,那种气概却是不与人同,心下疑道:“这两人必非常人,我同他谈了这一回,尚未间他姓名,岂不轻易放过?”因说道:“檀越才高子建,学比欧苏,僧人有对五言对联,教求檀越一书,以光禅室,不知叮能赐教否?”

此时天子已高兴异常,本来字法高超,随口应道:“法师如不见弃,请即取出,俾高某一书。”和尚听说,当即在云房内面,取了一副生纸五言联对,铺在桌上,那笔墨都是现成的,因时常有人在此书画。天子取起笔来,见门房上是云房两字,触机写道:“海为龙世界,云是鹤家乡。”虽然只是十个字,却是一气而下,那种圆润飞舞的笔力,真是不可多得。和尚见他将联句写毕,上面题了上款:“六一头陀有道”,下面是:“燕北高天赐书”。写完递与和尚,和尚又称谢了一番,复向周日清问道:“这位也是姓高么?”日清道:“在下姓周名日清,这位却是干父,因往江南公差,从此经过,特来一游。”此时六一泉的水已经取到,和尚就叫道人取了上等茶叶,泡了一壶好茶,让二人品尝了一回,却是与扬州平山堂第五泉的水相仿。天子因见天已过午,加之腹中又饥,随在身边取出一包碎银约有五两多重,说作香仪。和尚谦逊了一回方才收下,两人告辞,出了山门,复行绕过湖口,来到大路,只见两旁酒馆茶肆,不一而足。那些游玩的人,也有乘船的,也有骑马的,乃有些少年子弟,吹弹歌舞,妓女多姿,一时也说不尽那热闹。天子到了前面,见有一座酒楼,上面悬着金字招牌,是“凤仪亭”三字,见里面地方极大,精美洁净,就与日清走进,在楼上拣了付座头坐下。当有小二上来问道:“客人还是请客,还是小酌?”日清道:“我们是随便小吃的,你这里有些什么精致酒肴只管搬取上来,吃毕一总给钱与你。”小二答应下楼,顷刻间搬上七八件酒碟,暖了两壶酒,摆在面前,说道:“客人请先用酒,要些什么大菜,只管招呼。小的不能在此久候,仍要照应别的客人,请你老人家原谅。”天子见小二言语和平,说道:“你去你的,我们要什么,喊你便了。”两人在此坐下,你一杯,我一盏对饮起来。

忽见上首一桌,拥了五六个妓女、三四个少年人,在那里清拳。中有一个妓女,年约二八光景,中等身材,一双杏眼,两道柳眉,雪白的脸儿,颊下微微的红色晕于两旁,虽不比沉鱼落雁,也算闭月羞花,那些少年,都在那桌上歌弹欢笑,却不见她有一点轻狂的体态,就是旁的妓女,勉强猜拳饮酒,也不过略一周旋,从不自相寻闹。天子看了一会,暗道:“这妓女必非轻贱出身,你看这庄重端淑,颇似大家举止,只可怜落在这勾栏之中,岂不可惜?”正自疑惑,忽见另有一妓,将她拖往下面桌上,低低说道:“你们那件事,可曾说好么?你的意中人究竟肯带你出去么?”这妓女见问,叹了一口气说道:“姐姐你不必问了,总是我的命苦,所以有这周折,日前那老龟已经答应,说定五百两身价,你想他一个穷秀才,好不容易凑足这数目前来交兑,满想人银两交。哪知胡癞子听了这个风声,随即添了身价,说要一千两,老龟见又多了一倍,现在又反齿不行了。他现在如同害病一般,连茶饭也不想吃,这些人约他同来,他都不肯,我见了他那种样子,哪得不伤心,因众人要代我两人想办法,不得不前来应酬,我看这光景,也想不出什么法来。就使大众出力,也添五百两银子,若小胡再添一倍,还不是难成么?弄来弄去,徒然将银子化费,把我当为奇货可居,我现在打定主意,老龟如听众人言语,松了手,无论一千五百,还可以落点银子;若是拣多的拿不肯轻放我,姐姐我同你说的话,我虽落在这火坑里,出身究竟比那些贱货重些。我也拼了这条命,尽一个从~而终的道理,小胡固然不能到手,老龟也是人财两空,他此时还在我那里等信,你想想看,好不容易遇这个人,又遭了这折磨,这不是我命苦么?”说着眼圈一红,早滴了几点眼泪。

那个妓女见她如此,也就代她怨恨,说道:“你莫向这里想,看他怎样说,总要代你设个善处之法。”说毕,那人又到那张桌上,向众人斟了一回酒,那个妓女望着一个三十多岁少年说道:“你们今日所为何事?现在只管闹笑,人家还在那里等信呢!我们这一位已是急煞了,你们也看点情面,究意怎样说?”众人被她这句话一提,也就不闹,大家好好的议论了一会,只听说道:“就是这样说,他再不行,也就怪不得我们了。难道人又被他硬占住不成?”众人又道:“如此好极,我们就此去罢。’脱着大家起身,携着妓女,双双携手,下楼而去。

天子与日清看得清楚,心中已知道八分,说道:“这姓胡的不知是本地何等样人?如此可恶,人家已将身价说定,他又来添钱,我看这妓女颇不情愿,先说什么穷秀才,后说什么胡癞子,这两个人的称呼,人品就分上下了。”日清道:“我们向店小二间就晓得了,看是哪院子里的,如何设法倒要出点力。我看这女子,倒不像个下流的。”二人正说之间,小二已端了一碗鸭子清汤上来,日清问道:“适才那桌上一班妓女,是哪个院子里的?离此有多远?”小二道:“客官是初到此地,怪不得不知道,这里有个出名的妓院叫做聚美堂,就在这西湖前面一里多路,有条福仁同内第三家,这同朝东大门,就是聚美堂,凡过往官商,无不到那里瞻仰瞻仰。方才在这里谈心的那两个妓女,一个叫李咏红,一个叫蒋梦青,皆是院内有名第一位妓女,不但品貌超群,而且诗词歌赋无一不佳,就是一件不随和,寻常人任他再有钱,她也不在眼内。现今这李咏红新结识了此地一个秀才叫徐壁元,却是个世家子弟,听说文学颇好,家中又无妻室。李咏红就想随他从良为室,前日已经说定身价,不知何故又反齿不行,被胡大少爷加价买去。现在这些人皆是徐壁元的朋友,不服气,一定要代他二人设法,我看是弄不过胡家的,胡家又有财,又有势,地方官皆听他用。徐壁元不过是个秀才,有多大势力。”天子听了小二说的这一番话,忙问这姓胡的究竟是谁?不知小二说出何人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49回 夺佳人日清用武 打豪奴咏红知恩

更新时间:2008…2…24 10:28:47 本章字数:3370

话说小二将李咏红的原委说了一遍,日清问道:“究竟这姓胡的是此地何人?如何这样有势?”小二道:“客官有所不知,这姓胡的,他老子从前做过甘肃巡抚,叫做胡用威,生性贪酷,后来在任上贪赃枉法,被京城里御史知道,参奏上去,皇上勃然大怒,就将他革职,永不起用。他得了这个意旨,就由甘肃回转家乡,因为他赃银甚多,回来就买了几万亩良田,雇人耕种,自己就坐在家里享清福。地方官因他有许多家财,凡到每年办奏销时钱粮不足,就向他借,他又因自己是革职人员,怕被人看不起,乐得做人情,官要多少,他就借多少。等到下忙,官又还他,次年春天又借,如此借办已非一年,官因占他的大情,无论他的困户欠了租,竭力代催,一毫不得缺少。即是这杭州城内,再有大面子的人,只要得罪这胡用威,地方官都会为他说话的,所以无势力的人,见他如见鬼一般,绝不敢与他争论。他的儿子,就是方才李咏红说的那个胡痴子,见他父亲如此行为,他就格外为非作歹,终日寻花问柳,无所不为。见人家有好女子,不论是什么人家的,总要想甚主意来,顺了自己的心意,否则不是动抢,就是说人家欠他家的钱,请官追缴,闹到终局,总是将人抵钱。平日在这一带酒馆内,天天闹事,吃了酒席,不给钱也就罢了,还要发脾气,掷碗碟。我们也不敢与他争论,只好忍气吞声,我看他总有一天报应,这样凶恶太厉害了。现在因李咏红被众人抗住,晓得行武不得,故意用钱压人,只要鸨儿一答应,他就抬人,随后银子还不晓得在哪里付呢!聚美堂的龟头现在贪多,到后来就要吃苦了,只可怜李咏红遇了这种人,怕要自尽的。你们二位客官,未见过胡癞子,既癞且丑,莫说李咏红这种美人,就是于净的猪狗,大约也不肯跟他。”说着,旁边的桌上又喊添菜,小二只得跑到那边去照应去了。

圣天子与日清说道:“我道谁的儿子,原来是胡用威这匹夫之于,从前本来格外宽恩,免他一刀之罪。哪知他在此地,仍是如此作恶,这样纵子为非,若不将他治罪,何以除地方之害?”日清道:“干父且请饮酒,店小二的话,也未可全信,我们吃过酒,到寓处内歇一会,然后就到聚美堂去看看,好在聚美堂离我们客寓相隔不远,从前不知道,所以未留神,此刻既晓得,便可叫客寓内的人,将我们送到堂子里游玩一会,顺便打听打听。如李咏红被那秀才带去,也就罢了,免得再生事端,若胡癞子果真横蛮,然后与他争论不迟。”圣天子听说,也觉有理,就随便用了些饭,又叫小二抖了毛巾,擦一把脸,日清算了酒钱,会帐已毕,二人下楼,直望福星照客寓而来。行不多远,只见一丛人,拥着一个女子而来,嘴里说道:“你这人不知好歹,我们公子好意要你,花了这么多银子将你赎出火坑,别人求之不得,你还嫌好怨恶的,此时不去也要去的,你母已将卖身契早立好了还怕你跑去不成?我看你快些去罢,从前有轿子与你坐你不坐,也不能怪我们了。”说着一个吆喝,将那女子横抬起来望前就跑。日清便上前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方才在凤仪亭的妓女李咏红。只见她嘴里骂道:“你们这班狗奴,拨弄得主人做这种事,要想我从他,就是他死了,来世为人,总是未必。也不想姑奶奶是谁,我与他拼着这条命便了。”日清听了这番话,知道是胡癞子的家人来劫李咏红,到了此时,不由得气望上撞,便分开众人,上前喝道:“你这班狗才,全无王法,这样青天白日,敢在街上抢劫女子,我看你们快快放下,免汝等一死。若再胡行,老爷想饶你们的狗命,咱这两个拳头是不肯的。”说着把众人一推,已推倒五六个,还有十几个人拖住李咏红,皆被日清上去两边一推,倒在下面,不由你的。大家将咏红放下,转身向日清骂道:“你这强盗,是哪里来的?我们公子买妾,与你何涉,要你前来阻拦,岂不是自讨苦吃么?你若识时务,快赔了不是,各人走各人的路;若再这样横行,访访我们公子是谁,谅你这两腿作贼,讨板子打。”日清听了这话,哪里忍耐得住,即抡起双拳,向着众人乱打一阵。

那些家人,在先动手动脚声称捉人,不一会,被日清几拳一打,都头青面肿,没命的逃走了。还有几个腿脚慢的,已被打伤,睡在地上。

圣天子见日清将人群打散,便走上前向李咏红问道:“你这女人究竟如何人家出身?方才在凤仪亭,已知道你这缘故,胡癞子你既不肯从他,他是一个恶少,必不甘心,此时这班家奴打走,稍停一会定然复来,你在此地总是不妙,不如跟我到寓处稍坐,现在徐壁元在哪里去了?让我叫人寻他来把你带回去方为稳当,若在这里总是不妥。”李咏红见他们二人如此仗义,便含泪谢道:“奴家乃是前任秀水县吴宏连之女,因父亲为官清正,所以临终一贫如洗,只剩奴家与母亲两人,前数年,母亲已死,勉强将衣物典卖,买棺入殓。因有一姑母在金陵,拟想前去投亲,奈何不识途径,被ru母骗至此地,售与聚美堂为妓。奴家几次自尽,皆遇救不死,近来遇见此地徐公子,其人也是世家子弟,乃祖乃父,俱身入翰林,只因家道清贫,笔耕度日,一日为朋友约至聚美堂饮酒,奴家见他品学皆优,加以尚未授室,是以情愿委身相从,满想离此苦海。不料鸨母重利,要身价银五百两,徐公子本是寒士,哪里有此巨款?后来各朋凑集此款,以便代交。哪知道胡姓无赖,见奴家略有几分姿色,便与鸨母添价,愿给纹银一千,方才奴家在凤仪亭回来,他已先兑了五百两,鸨母也不顾何人,即将卖券书好,迫令奴家相从。奴家实不甘愿,所以这班如狼似虎的家奴,前来啰;唆。今蒙两位恩公搭救,真是感恩不浅了。”说着就拜下去。

日清道:“你不必如此,现今依我们说的为是,且到客寓坐一会,想那些人总会复来的。”李咏红见说,只得跟着进了客寓,日清问了徐壁元的住处,就去寻找。哪知他去未多时,早听客寓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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