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临安,空气里都弥漫着温润潮湿的味道。
江南原本算得上是大宋的膏腴之地,此前因方腊之乱而一度动荡不安,却未曾想,经此靖康劫后,大批逃难流民自北而南涌入这里,却反而促成这片土地上产业的蓬勃复兴……
后日便是元夕,无论日子过得好坏,人们都想着出来转转,量力而行置办些年货回家,哪怕就是一条熏肉、一段布帛,也算是将这遭烂的一年给熬过去,给明年留下点盼头——顾节度既然逐退了金人,这日子总不能过得比今日还差吧。
赵璎珞在人群里左顾右盼,她已经瞅了个空,将自己身上甲胄连带着坐骑塞到随行军士手里,索性将他打发了回去。自己挽着顾渊的手,跟着他漫无目的地逛着。
顾渊没带随员,看他的样子也没有放开那匹老马的意思。二人便如这个日子里一对最寻常情侣那样,顺着盐桥河边热闹的街市,牵着匹老马,缓缓而行。他们踏着满是青苔的石板,走过繁华、也走过青史。
不知不觉便到了河灯初上时分,河上画舫、河边瓦舍隐隐传来歌姬们悠长曲调以及年轻男女们的笑语盈盈……
顾渊正在一处糕点摊上,兴致勃勃地与摊主为了两盒桂花糕讨价还价,而赵璎珞靠在他肩上,忽而没来由地问了一句:“这临安也是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吧?”
“这位小娘子可说是呢……自打咱们汴京城破,咱们逃难过来,终日提心吊胆,就没过上一日安生日子!要不是顾侯爷带兵将金贼挡在了淮水,我这小摊子可不敢支起来。”那摊主正与面前这看似难缠的青年为了几文钱纠缠,听到他挎着的这位娘子忽然开口,禁不住眼睛一亮,当即转移了目标:“这位……小娘子……听口音也是汴京人士吧?你们来这边是投亲靠友的?这乱世,谁都不容易……马上又是元夕,小老儿只想着赶紧收了摊回去收拾收拾呢……”
他眼瞧着面前这明艳的姑娘只是笑,而那青年儒生也似乎没有真要杀价的意思,眼睛转了转,从自己背囊之中又摸出来一串花花绿绿的手串,一看便是用来讨小姑娘欢心的:“这位小兄弟,你也不要与我为了这几文钱纠缠了,我看你们器宇不凡,定非我们这些凡人。我再饶你这串珊瑚手串,就还按照咱们刚刚讲好的价钱如何?”
可顾渊接过手串,只是摩挲一下,便也笑了起来:“老板你也忒不地道,这手串全是碎石串起来,哪里是什么珊瑚?你休得蒙我,我们家里人可就有做海商的,又不是没见过正经珊瑚什么模样。”
可他这边话音刚落,赵璎珞却随手甩出一贯钱去,然后拽了拽顾渊的胳膊:“就依老板,不用找了。这乱世……确实谁都不易。”
“诶?诶!多谢小娘子,小娘子真是心善!”那老板眼见着喜从天降,急忙将铜钱收入腰间,而后忙不迭地替他们二位将桂花糕与面前这二位看起来便“器宇不凡”的男女包好。
见自家娘子都出手了,那青年也只是苦笑着摇摇头,果然没再纠结什么。
而那女孩,则朝他笑了笑,挥挥手便扯着自己的情郎继续向前了。
一直到这两个人走了老远,旁边方才有摊贩好奇地靠过来打听:“老吴,刚刚那两位是什么人?我怎么看着,他们腰上可都带着刀剑,袖口下也隐约露着铁甲啊……”
而那姓吴的商贩收了一贯钱,正自哼着小调欣喜收摊,哪里还愿意与他们讨论这些,只是颇为敷衍地答道:“不知道……兴许是汴京逃过来的将门世家子弟吧,无论如何,那小娘子的心肠是真好,出手也是真的阔绰……”
……
这几日,殿前司彻底取消了宵禁,整个临安也变得如一座不夜城。
赵璎珞拽着顾渊就在灯火间穿行着,难得不去想那些繁杂公务,如这个年纪的女孩一般,对着昏黄的河灯,不停地瞧着那碎石做成的廉价手串……甚至还一次次地问自己身后跟着的那位木讷节度:“好看么?”
“这种串子,今日在街上我看见过许多条了,不过是二三十文的东西……”
顾渊牵着老马,马背上已经挂满琳琅满目的东西——许多时候他仿佛有种错觉,好像自己又回到了许多年前,陪着某任女朋友逛街时的样子。
可那时,他处在那样一个盛世繁华之中,身旁莺莺燕燕,却不过尔尔;何曾想过,自己会逆流近千年,遇见这样一个眸中若有星辰闪耀的女子?又何曾想过,她可以红衣仗剑不曾稍退,也可以在万千河灯辉映下,笑着向他炫耀廉价的饰品。
“有些东西……虽然只值二三十文,可我偏偏愿意给老板一贯!不像某些人——明明是主动带着人逛了一晚上街市、路过了那么多摊贩,帮你给家里选了那么多年货——却偏偏一件饰物都不肯给自家娘子买来!某些人莫不是真以为自家娘子只会舞刀弄枪不成?”
“我……”顾渊一下没反应过来,他瞅了瞅身后马背上那些物件原本想问,“那你买这些东西是做什么的。”可跟着他这一缕残魂回溯千年的求生欲这时候也苏醒过来,告诉他这种时候只需要宠溺地微笑就好了……
果然,赵璎珞见他那副样子,装作生气地转过身去。可片刻之后便背着手又凑到顾渊面前,仰头瞧着他那哭笑不得的样子,咯咯咯地笑出了声。
她的笑很好看,眼睛眯起来像是月牙一样,让最近一段时日颇有些心力憔悴地顾渊猛然心跳了几下。
“——我逗你呢!顾相公!”
赵璎珞说着像个小女孩一样转过身去,向前跳着跑了两步,一席红衣在河灯映衬下,如一抹明丽火焰。不过下一刻,她却又站定原地,轻叹了一句:“……似你这等野望天下之人,又如何会被情字所困呢……”
顾渊看着她似乎在说些什么,快步上前。可就在这时,只听得街边一声惊堂木响,接着便是一片喝彩,让那后半句话泯于这一片烟火气中……
“……话说那顾节度,金甲银枪现身于金兀术身前,身旁分列着一百单八位天罡地煞!众人齐声怒喝,只叫淮水倒卷,八万金兵肝胆俱裂!
敌酋兀术,眼见如此,慌忙手舞三百斤铜锤,拍马来战!而咱们顾节度何许人也?光是手中金枪便足足有六百四十斤重!眼见兀术冲来,只不慌不忙策马迎上,二人只过马一合,兀术便只觉手臂酸软,虎口鲜血崩裂,竟不能敌……”
“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赵璎珞摇摇头,笑着朝惊堂木传来的方向示意一下,“顾节度淮水战兀术,这可是城里最近最火的话本,觉得如何?”
“我能拎起六百斤的枪来……抗金神剧吧……”顾渊揉着太阳穴,侧头瞧了眼那正自热闹的酒肆门口,他自然知道那是酒肆瓦舍招揽生意的手段,甚至知道这些故事编纂,背后或多或少有他间军司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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