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生利他素,并形成稳定的反馈机制。但那只有寄希望于将来了。
而且,对蚁素喷洒一次的有效期是多长,颜哲心中还没数。第一次蚁素喷过三个月了,普遍看来,效果还比较稳定,知青农场仍是一个充满幸福和温馨的利他主义小社会。人们不计较工分,快活幸福地干活;自觉取用木箱里的公益金;自愿放弃招工指标;甚至赖安胜那次的恶行原来也只是误会。但颜哲提出制备蚁素是有原因的。他最近发现,有个别人偶尔会情绪不稳定,怔忡、脸色阴沉、烦燥不安等,像庄学胥、赖安胜、陈得财、陈秀宽、崔振山等――正好又都是过去的“坏种”。颜哲说这很正常,因为,对于那些利他习性原本就占优势的人,像郜祥富、林镜、王全忠、何子建、大老魏和谷阿姨等,蚁素与他们的固有习性相互加强,相互补充,效果自然会久一些;而那些原本恶习较重的成员,蚁素与他们的固有习性互相拮抗、互相抵消,效果自然就比较短暂。
他这个分析的确很符合农场的实际情形,我完全信服。唯一的例外是岑明霞,在喷洒蚁素之前,她应该也算到私欲最重的人里面吧,但依我们的观察,在她身上蚁素的作用至今还很稳定。颜哲说这也很正常――她已经做了母亲,在生物界,任何做母亲的生物都会有强烈的利他习性,至少是针对自己儿女的利他主义。
这次制备蚁素,颜哲不用再回家,他已经把有关的设备和药品都带到农场来了。他挑选了一处地方,就是农场北边的一个荒岗,那儿是附近地势最高的地方,很偏僻,长满了及膝深的野草。平常没有人迹,〃奇〃书〃网…Qisuu。Com〃只有农闲时,牛把式们会赶着牛群到这儿放牧。颜哲让场员们在那儿搭了一个简单的棚子,把设备和被褥搬去,还有够吃一个星期的干粮。然后他下了一道严格的命令:
“任何人在一星期之内严禁到这道岗上来。”
颜哲难为情地对我说:“秋云你也不要来,因为父亲在向我传授制取蚁素的技术秘密时,曾让我发过重誓:决不向任何人泄露。我不能违犯亡父的意愿,这点请你理解。”
我平静地说:“没关系的,我能理解。”
我能理解颜伯伯的谨慎。蚁素的威力太强大了,即使是“好”的威力,也值得它的掌握者心存忌惮。只是――我想,也许颜伯伯挑选儿子来继承衣钵是做错了,颜哲毕竟太年轻,肩膀还太嫩,心态还不成熟,有时易冲动,就像那次他在盛怒中下令掐死赖安胜一样。让一位20岁的年轻人扮演一个小社会的上帝,实在是难为他。
颜哲的禁0雨水砸在窗口上的铁罩,紧凑又零乱地打击。我收下衣物,挂在卧室客厅的衣橱里,每件衣服都隔着一定距离,并且,保持衣令被不折不扣地执行,这不奇怪,想想前些天他下达的处死赖安胜的命令都没人延宕。禁0雨水砸在窗口上的铁罩,紧凑又零乱地打击。我收下衣物,挂在卧室客厅的衣橱里,每件衣服都隔着一定距离,并且,保持衣令下达一星期之内,任何人都没踏上这个荒丘半步,包括过去常在这儿放牛的牛把式们。
颜哲呆在荒岗的这段时间里,我加倍小心地盯着农场的每一个角落,观察着哪儿有“断裂”的迹象。总的说还行,这个利他主义社会仍在正常运转着。颜哲说的那些情绪不稳定的个人,据我观察并没有太大的异常。路上和我见面时,他们总是垂着手,恭敬地避到一旁。
晚饭后我在场内闲转,先到岑明霞宿舍。这儿现在客流不断,因为每个女性都想向这位准母亲表示关心,或在她这儿学一点做母亲的知识。岑明霞如今大腹便便,走路用手撑着后腰凹,幸福得都有点发傻了。这会儿谷阿姨正在传授做母亲的经验,她是知青农场唯一有生育经验的人,屋里有七八个女知青围着她认真倾听,包括和我关系很好的阮月琴、李冬梅,还有刚过了15岁生日的孙小小。看见我进来,她们都恭敬地站起来,请我坐下。我笑着说:你们继续吧,我去别的屋转转,就离开了。
这正是我最头疼的地方。现在,像颜哲一样,我也被这种到处都有的敬意孤立了,无法融入大伙儿之中。包括过去以侄女待我的郜叔叔,以小妹待我的王全忠,现在看我都是仰视的目光。我唯一能谈话的对象是颜哲,但在他草率地“处死”赖安胜之后,我难以排解心里隐隐的不快,有些心里话我不愿再和他谈,这使我十分孤单。
我只好去机磨房找老魏叔。他是唯一不用仰视目光看我的场员。说来也怪,所有喷过蚁素的人,眼中都有一种梦游般的色彩,唯独老魏叔没有这种色彩,仍是像正常人一样清醒。所以,有什么心里话,我就找他倾诉,虽然不指望在他这儿得到回答,至少对我来说是一种宣泄。老魏叔总是笑眯眯地听我讲,不回答,也从不打断我。
来到机磨房时,老魏叔正在门口等我。今天他的表情显然与往常大不一样。他急急地、简短地说:
“有一件急事,你再不来,我就要去找你了。走,我领你看一件事。”
说完就大步向场外走,方向是颜哲所在的荒岗。我满腹狐疑地跟在后边,想问他到底有什么事?但忍着没有问。既然他领我来,早晚要让我看到的。我只是奇怪他今天的行为太“正常”,太主动,不像是喷过蚁素的人。
到了离荒岗不远的地方,前面就是颜哲划定的禁区了。夜色吞没了颜哲所在的窝棚,连一线灯光也没有,看来颜哲已经熄灯睡了。老魏叔拉我蹲下,藏到一个树荫后,回头面向来时的方向,悄声说:
“你等着看吧,他们快该来了。”
谁快该来了?我看看大老魏的神色,没有问出口。老魏机警地盯着前方的夜色,果然没过多长时间,五个人影悄悄走过来,脚步像猫一样轻。当他们经过我藏身的地方时,我辨认出了他们是谁:庄学胥、赖安胜、陈得财、陈秀宽、崔振山。我的心一下子提起来。虽然在喷过蚁素之后,他们和所有人一样,都是善良君子,我不该无端怀疑他们的,但此刻这五人聚在一块儿,又是这样鬼鬼祟祟的样子,我难免心中打鼓。
大老魏用力朝我做手势,让我隐蔽好,不要暴露。
五个人走过去,恰恰在颜哲划定的禁区线之外停下了,他们蹲下来,面朝那个窝棚所在的方向紧盯着,一边小声地唧咕。他们离得太远,听不清说的是什么,只有像蜜蜂嗡嗡一样的声音时而被夜风送过来。我大气不敢喘,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在心中猜度着他们究竟是要干什么。
大概一个小时后,那五个人站起来,又像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沿原路返回。等到他们走远,老魏叔拉拉我,我们也悄悄返回农场。路过堰塘时,老魏叔停下来,悄声说:
“秋云,走,找个僻静地方坐一会儿。老魏叔有好多话要问你。”
夜色中,他目光灼灼,清醒得无以复加。听着他再次以长辈的口吻和我说话,一时间我颇有点不习惯,因为这半年来,我已经习惯以居高临下的目光看人,看这些被蚁素控制、处于梦游状态的人。我默默地领着老魏叔,来到堰塘堤上我平素和颜哲幽会的地方,与他对面坐下。
“秋云,在我身上蚁素的效力早就过去了。”老魏叔开门见山地说。我猛吃一惊,瞪大眼睛看着他。老魏叔平和地笑了。“颜哲向我喷蚁素时,我以为他是在喷迷魂药――翠花在告诉我岑明霞怀孕又毫不隐瞒时,曾奇怪地说:农场人都咋啦?喝迷魂药啦?颜哲喷蚁素时我马上想到这句话,立时屏住了呼吸,所以我吸入的量不多,大概一个月前就基本醒过来了。”他看看我,连忙解释说,“这一个月来我一直假装仍受蚁素控制,不是想对颜哲搞啥阴谋,不是的。我真的很喜欢这儿的气氛,这是天底下最干净的地方,人人都不存奸心,干活不惜力,互相关心互相帮助。赖安胜那次在电话中曾说:劳动最快乐,帮助他人最快乐,这句话我是真正体会到了。跟你说吧,现在的知青农场是我梦了一辈子的地方,我巴不得这一辈子都能在这儿过,死了埋到这儿。”
他说得很动感情,我也被打动,哽咽地喊一声:“魏叔叔,对不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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