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炎元年十月二十五,临安
兵变至此已有十日,苗傅和刘正彦两个起事的御营军将把这赵官家看得极紧,一开始是二人轮流值守行在,就怕这握在手里的吉祥物稍有不注意脱离自家掌控。直到这几日方才稍加放松,且在茂德帝姬与众多朝臣不断斡旋之下,总算松了口,有限地恢复了行在内外的物资往来,不至于短了被扣押的官家和朝中重臣们吃穿用度。
只是物资,毕竟还需要靠人力运进运出……可他们手下那些亲信兵将,平日训练全是如何阵列而战,着实不适合做这种细致盘查。这不,如今便有一位青衣书生闲庭信步在这庭院之中,腰间悬着一柄长剑,碰上有甲士盘查便拿出这剑来坦荡说明来意:“非是妄自闯入,而是应苗傅、刘正彦二位将军相邀,特来共商大局!”
他虽极为年轻,可说起话来仿佛天然地带着股上位者的气度,更何况他腰间悬着的那柄长剑,似乎也确实是苗傅曾经佩剑,有些亲卫识得此物,没有多说什么挥挥手便予以放行。
原因无他,这位年轻公子的神色实在是太坦荡了,坦荡到让这些军士觉得,仿佛多问一句都称得上留难人家。以至于让他一路就这样轻易便走到了天家寝殿旁,还捧着这佩剑,以那些胡编乱造的鬼话告诉守备甲士:“苗统制密令,着我入见茂德帝姬……”
苗傅、刘正彦这一日正好领着亲军去周遭检查临安城防,这边带队戍守的是那一日放他们入城的吴湛,这位军将只是瞧着这位公子有些面熟,复又看了看那柄佩剑,虽然觉得哪里不对,可细想一下,忽然忆起,这位公子不就是酒肆之中那经常针砭时弊,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家伙么?
惊异之中,他狐疑问道:“你也被拉拢入伙了?咱们这干的到底是什么事啊!说是清君侧、清君侧,怎地如今却反倒把官家给关在里面,天天同一个帝姬往还……”
虞允文见自己被认出,却丝毫不慌。他拉着这位吴统制到一旁,压低了声音,装出一脸的苦相道:“吴太尉……你一个御营禁军大将都不知,我又能知道些什么呢?临安一夜变乱,我是吓得不敢出门,却不曾想那二位今日忽然找见我,说是什么茂德帝姬说想要一个能誊写公文的人,他们觉得自己手下都是一群舞刀弄枪的厮杀汉,急切又找不来信得过的读书人,思来想去只有我这酒肆里口出狂言的书生最合适,便问我愿不愿……我能说不愿么?”
说完他还叹了口气,“这苗太尉派来送我的军士将我扔在行在门口便走了,让我自己往里走来找那什么帝姬。吴太尉,我这一路过来,当真是提心吊胆的,见到你在这里方才心安。这若是那位帝姬要杀我,你可得看在之前咱们好歹一起吃酒赌钱的份上,保我条性命!”
“放心!放心!那位帝姬不是什么难相处的人,况且你是老苗他们找来的,她多少还是会顾忌,可不敢随便打杀。”这吴湛似乎也很开心能在这里见到个相熟的书生,搂着他肩膀送他进院子时还特意压低了声:“兄弟你长得白白嫩嫩,应该是帝姬喜欢的那一挂,老苗寻你过来,怕是多少也有些那方面的心思……可是听说逃出去的秦相、汪相已经传檄天下,要讨伐咱们——我看老苗和老刘未必靠得住,机灵一点,与那帝姬处好关系,万一未来有变,倒是哥哥我还指着兄弟保我条性命!”
虞允文低声笑了笑,应了声“好”,而后便走入大宋官家被软禁的寝殿之中。
……
“十日了!五姐,你之前跟我说过!七日内便有勤王大军,如今十日已过,为何仍只见那苗、刘不断地往这边加派人手,却不见勤王的一兵一卒!”
寝殿之中,赵构正焦躁地反复踱步,他的面前,茂德帝姬端坐一旁,膝盖之上横着剑,淡淡地看着眼前愈发歇斯底里起来的官家。
“——秦桧、汪伯彦呢?他们不是逃出去搬救兵了么?杨沂中呢?他在建康那两千兵不是刚刚剿了匪患么?还有呂颐浩呢,扬州咱们至少留了四千兵马,这时候一个人都抽调不出?还有十九姐和张俊、还有顾渊和宗泽、还有西军那些将门!一次一次的,怎地凡是需要天下兵马勤王的时候,这些权臣便不见了踪影?”
只是,面对这些问题,赵福金实在懒得去一个个解释。她又怎能告诉他,之前不过是为了稳住这位官家,让他心中还有些念想支撑而已……
临安周遭,实在没有什么强军。虽然从苗傅那边听说秦桧、汪伯彦、呂颐浩已经传檄天下起兵勤王,可急迫之间只有驻扎在建康的杨沂中所部正在向东缓缓迫近临安。
可他们不过两千兵,如何能剿得动这城中近万叛军?只怕是能把兵开到城下声援,就已经算对得起他的忠心了!
而眼见着这位帝姬沉默不语,赵构居然将矛头又转向了她:“康大官死了、王渊死了,五姐你这几日一直与那些叛贼往还……有说有笑,当真是好不自在!”
这下,赵福金再坐不住,冷冷说道:“官家如何能这么说?福金与那些叛将虚与委蛇、曲意承欢,也是为了替官家周旋!
——至于勤王之军,官家也是做过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又如何不明白大军汇集是多么复杂困难的事情,便是北面没有金人威胁也需要时日!还请官家耐心等待……”M。。
可赵构这时显然是什么都听不进去:“等待等待!是否需要等朕的人头送到那些叛贼刀下,五姐才会告诉朕勤王兵马已至!”
“官家想说什么!”赵福金又问。
“五姐……”赵构看了她一眼,犹豫一下,索性破罐破摔,“五姐该不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吧?我可是听说了——那苗、刘叛贼之前可是打算拥立你为女帝,行武周故事!”
两人一句赶似一句地说着,显然已是不计后果。虽然寝殿大门仍然紧闭,可争吵之声已震得外面戍卫甲士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荒唐!这般谣言官家也信?”赵福金难得地隐隐有了些怒意,可她刚起身,寝殿的门忽然被人推开,一名年轻人提着剑踏入。
他先是瞧了瞧正在争吵中的二人,继而又转身合上门扉,向他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赵福金眼见来人,难以置信地压低声音问道:“虞参议?”
而赵构虽然刚刚一时失控,可被此人打断,转瞬间也冷静下来,知道怕是此时此刻怕是只有自己这位五姐才能真正帮到自己!而眼见来人,显然是与五姐认识,于是也讪讪地坐下来,将目光投向那有着一脸干净笑容的年轻人。
来人朝茂德帝姬点头致意一下,而后单膝跪地,执剑向他行了一个军中礼节。他的声音极低,可隐约之间那股傲气却根本压抑不住:
“臣——胜捷军参议虞允文拜见官家!顾节度收到茂德帝姬密信,已率军自京东路南下勤王!如今我胜捷军已至杭州湾!还请官家忍耐数日,节度定替官家扫平叛军、涤荡朝局,还我大宋、朗朗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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