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逆流(三下)
“大家先拿出生字本來,把昨天教的汉字复习一遍,我五分钟之后就回來。”张松龄眼神好,现了红胡子站在窗口,赶紧安排新兵们暂且自学,迈步迎出了门外,“王队,你找我有事,。”
“噢,有一点小事。”红胡子迅抹了一把脸,再度抬起头來时,就又变成了平素那个笑口常开的小老头儿,“我沒打扰你上课吧,。”
“沒,这节文化课刚刚开始,头五分钟是例行唱歌,活跃气氛,然后才会进入正式课程。”张松龄摇摇头,笑着解释。
“那就好,那就好。”红胡子脸上堆满了笑,嗓音却暴露了他情绪上刚刚经历了一场大幅度的波动,“我是怕,我是怕打扰你教学生,所以才沒敢喊你出來,,唉,咱们还是走远点儿说吧,就几句话,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
不想让新兵们看到自己失态,他微笑着,向张松龄出邀请,张松龄理解老人的想法,点头答应着,迈步跟上,二人肩并肩慢慢走出了五、十米,待彼此的呼吸声都变得均匀了,才在一棵开满了花的沙枣树下缓缓停住了脚步。
初夏的沙枣树开满了黄豆大小的白花,味道又香又甜,浓得令人迷醉,红胡子先深深地吸了一口花香,然后带着几分赞赏的意味问道:“教了几歌了,好像效果还不错嘛。”
“一共教会了三,大伙学习的积极性很高,对为什么而战的问題,也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张松龄笑了笑,脸上的表情约略带有几分惭愧,半个月前红胡子提议教新兵们唱歌的时候,他可沒想到会这么快就能看到成效,还以为每天累得连爬上床力气都剩不下的新兵们,对唱歌提不起什么兴趣,谁料半个多月下來,唱歌反而成了新兵们最喜欢的功课,丝毫不亚于端着步枪用复装子弹进行实弹射击。
“不错,不错,我看到大伙精气神儿都明显跟刚入伍那时不一样了,照这样下去,估计不用了两个月,他们就能正式走上战场了,这都是你的功劳,可比当初我一个人鼓捣强太多了,。”红胡子满意地点点头,笑着表扬。
“是王队指导有方,赵队长、郑队长和吴组长,也沒少给我帮了忙。”张松龄不敢贪功,摆着手回应。
“该是谁的成绩,就是谁的,他们干了多少活,我心里头还能沒个准数儿。”红胡子横了他一眼,笑着数落,“你这孩子啊,也不从哪学來的这么多毛病,生怕自己做了那根出了头的椽子,在游击队这一亩三分地上,还能有人找茬打击你,,甭说我不会答应,弟兄们的眼睛里也揉不进那粒儿沙子。”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赵中队长他们真的帮了不少忙,至少,骑术都一直是他在手把手的教。”张松龄被夸得脸色愈红润,摆了摆手,讪讪地解释。
“行了,你就不用谦虚了,反正即便给你表彰,也只能是口头的,我这里拿不出什么奖金來。”红胡子又笑着补充了一句,然后迅把话头转到游击区的建设上,“开作坊事情,进行到哪一步了,我这几天沒顾上下山去看,你跟我汇报一下进度。”
即便他不专程过來问,张松龄也会主动上门找他汇报,想了想,非常利落地回应,“第一座毡子作坊已经投产了,就在山下的小刘庄上,我把整个建设过程都记录了下來,跟工具图纸一并交给了郑小宝他们几个,让他们在临近的其他三个村子也照猫画虎,各开一个制毡子作坊出來,他们正拿着图纸跟村委会的人商量呢,只待谈妥了条件,就立刻组织人手动工。”
“那岂不是一下子就有了四个制毡作坊,会不会多了些,能卖得掉么,。”红胡子知道张松龄是个实干家,却沒想到他的动作快到了这种地步,愣了愣,迷惑地追问。
“不多,不多。”张松龄笑着摇头,“沒机器帮忙,制毡子就成了纯体力活,四个作坊同时开工生产,每月也就是三百來张毡子的产量,那东西,蒙古人翻新毡包就能用得上,只要价格合适,绝对不愁沒销路。”
“蒙古人自己不擀毡子么,还是买來的比他们自己动手做还便宜,。”红胡子知道自己对工商生产属于外行,想了想,很是认真地向张松龄请教。
“蒙古人自己也擀毡子,但只有白色和棕色两种产品,并且大小也非常随意,不像咱们在作坊里生产的,可以根据事先的设计,分阶段把棕色的羊毛掺进去,弄出非常好看的花纹來,并且咱们作坊用的是统一的量具和模具,造出來的毡子每块都一样大小,远比牧民们自己擀出來的整齐。”
唯恐红胡子听不明白,顿了顿,张松龄继续补充,“这样,他们下次翻修毡包时,根本不用怎么费心思裁剪,直接把已经烂掉的那块扒下來,就能替换一块新的上去,所以即便咱们的货买得比他们自己造的贵一些,他们也会跟咱们买,况且马上就入夏了,羊毛价钱眼瞅着一路往下跌,除了咱们的作坊,谁也沒实力花钱把牧民们手中的羊毛全包下來。”
根据季节变化,以一年中最低的价格,大批吃进原材料,再以相对平稳的价格,均匀卖出成品,道理很简单,但除了游击队之外,方圆几百里谁也想不到这个点子,更沒实力和组织能力來成批地开办制毡作坊,红胡子虽然不懂做生意,可经张松龄稍加点拨,便明白了其中道理,笑着点了点头,非常高兴地说道:“那就好,那就好,能够把货卖掉,你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干,上头如果问起來,自然有我來应付他们。”
“怎么,上级部门有不同意见了。”张松龄非常敏感,立刻皱着眉头追问。
“肯定有,毕竟你做得这些尝试,都是咱们察北军分区以前从來沒做过的,不光察北军分区,就是察南、河北那边的几个军分区都算上,咱们也是蝎子粑粑,独一份。”红胡子不想隐瞒,有什么就说什么,“但是咱们既要展,又不能像军阀那样盘剥百姓,不自己想办法赚钱,难道还等着中央政府军饷么,,甭说中央政府不下军饷來,即便有,能有几毛钱落到咱们头上,!”
“这倒是。”张松龄被红胡子的说法逗得低声而笑,心里头,却依旧觉得不太舒服,军分区那边这么快就有了不同声音,肯定是游击队里头有人主动向上级部门反映了情况,否则,以双方之间的距离,游击队内部生的事情传播到军分区,至少得两三个月甚至更长时间,到那会儿,自己的毡子生意已经做到口里去了,根本不可能再轻易停下來。
“有反对声音不怕,咱们可以用事实來说服他们,怕的是沒反对声音,却悄悄地下绊子。”猜到张松龄心里头会有疙瘩,红胡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开导,“我们八路军的干部,也都是吃米长大的,不可能所有人的想法都一样,那样,每个人就成了拴着线的皮影了,根本不可能是活物,你只管放心大胆地去干,我负责跟上头打嘴皮子官司,只要咱们站住理儿,即便上头有不同意见,我也有把握让他们无法干扰到作坊的正常生产。”
“嗯。”张松龄点点头,轻轻出了一口长气,不知道怎么的,心里头就想起了当年老二十六路特务团在核桃园跟小鬼子死拼,以黄副司令为的一群人在背后给特务团下刀子的事情,那场经历,让他彻底认清了人性之卑劣,从此以后,再也不敢轻易相信别人。
红胡子心里头倒沒那么多弯弯绕,介绍完了上头对作坊的关注,又继续问道:“村子里的百姓们反应怎么样,愿意进作坊打工么,你打算怎么给他们结算,。”
“还行。”说起实业方面的事情,张松龄心情迅又好了起來,“按照事先商量好的,咱们出资金和技术,村子里出场地,产品由咱们统一收购,赚到钱后再扣除垫付的成本,利润三成归村委会支配,七成上缴到游击队,村子里的工人按天算钱,每天上午和下午各干五个小时,中午两个小时回家吃饭休息,大工干一天给三角钱,小工给一角五,若是加班的话,工钱再按小时折算,一个月最多工作二十四天,休息六天,工钱先由咱们游击队垫付。”
“那一个月辛苦下來,最多才能赚到七、八块钱啊。”红胡子在心里迅计算了一下,有些不安地说道,“会不会少了一点儿,擀毡子可是个体力活。”
“比起口里那边的工厂來,肯定是少了。”张松龄笑了笑,轻轻摇头,“但比起种地,还是强出了许多,您甭看这边家家都有自己开出來的荒地,可忙活一整年下來,每个壮劳力扣除了口粮,也就能赚七、八块大洋的样子,给咱们工厂干,一个月差不多就能顶一年,所以咱们不愁招不到工人,我现在招工,是优先照顾家里头有人参加了咱们游击队的,剩下的名额,才交给村委会去分。”
“这”红胡子还是觉得张松龄定的工钱有些黑心,但游击队自己的情况在那摆着呢,也不可能赔了本钱去赚吆喝,想到此节,把又是把心一横,大包大揽地说道:“就按你的方法办,等将來赚到了钱,再想办法补偿工人们一些就是。”
“等骨胶作坊和熟皮子作坊开起來就好了,这两样利润更大,也更容易向口里來的商人出货,眼下我的想法是,先通过擀毡子,让村民们接受作坊的存在,然后,再利用毡子作坊培训出合格的工人,然后再建立新的作坊,由容易到难,循序渐进,等到将來,甚至连子弹复装,都可以交给村子里的专门作坊來干,咱们提供技术和废旧子弹壳,然后收购成品就行,可以节约下战士们很多时间。”张松龄想得很长远,耐心地向红胡子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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