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宝和方天定听了这话,都是啊地一声叫出来,方天定急道:“有这等事!高兄可有伤损!”
高强苦笑道:“伤损便没什么打紧,只是小弟受了些惊吓,夜来又惹了些风寒,一病缠绵至今,是这般模样,方兄也眼见了,实在惭愧的紧。”说着自然要“适时”再咳嗽几声。
方天定诺诺连声,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觉得自己在高强面前几乎要坐不住,对这么好的人居然几次三番让他失望,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了。
石宝却精细,忙问道:“那刺客据闻是当场抓获了,可曾有什口供,究竟那朱勔因何事起意加害应奉大人?”这话虽短,可三句都不落空,句句是问在点子上了:第一,这人你是抓到的,若真是朱勔派来,当有些来历;第二,口供如何,怎生认定是朱勔派来行刺的;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朱勔吃饱了没事干,派个人来行刺你作甚,用现代的话说,有个作案动机的问题吧?
好在今日高强是有备而来,向许贯忠点了点头,许贯忠袖子里取出一张供纸来,递于石宝道:“石兄请看,这便是当日那刺客所写的伏辩了。”
石宝说了声得罪,接过来先给方天定,一来他是少教主之尊,自己是个陪侍,二来石宝读书不多,生怕自己有几个字不认识,看来看去不解其意,那不是白费功夫?方天定接过,只看了一遍便勃然大怒,拍案而起道:“朱勔狗子好大胆,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岂容此等鼠辈横行!”
石宝见他如此激愤,想必那伏辩不假,自己便也拿过来看,只见字个个分明,十个中倒有八九个认识的,心下一宽,便顺着读下去,果见写的分明,那刺客有名有姓唤作朱清,有根有底乃是应奉局故吏,上命差遣的是朱家老家主朱冲,伏案时手上凶刀一把断为两节,想必拒捕时凶悍得很,末尾是指模画押,签着苏州录曹司的关防大印,处处若何符节,高强竟是无半句虚言。
石宝心下已信了七成,只是又想起一事:“这朱勔着实可恨!只是草民还有一事难明,要请教应奉大人:这朱勔究竟因何对应奉大人如此怀恨?”底下一句他可没说出来:居然要联合我们明教来对付你?
高强这时就不说话了,只冷笑一声,许贯忠适时开口道:“石兄有所不知,我家衙内得了这东南应奉局的位子,此乃是上达天听的要职,若是讨了官家喜欢,飞黄腾达指日可待。那朱冲父子当日着意奉承蔡相公,使了多少银钱、费了多少心思才得手了,两年的功夫就易手,哪里不怀恨!只是我家衙内家世显赫,又得蔡相公的喜欢,他明着动不得,便要暗里加害了。况且那纪……”
刚说了一个“纪”字,高强急咳几声,眼光望许贯忠那里一扫,许贯忠诈作失言,便缄口不语。石宝顿时狐疑,忙问道:“许先生,那纪又是什么?可否明言?”
许贯忠眼望高强,神情无奈得很,实际他刚才说的几乎都是废话,重点就在最后的那一声“纪”上头了。高强干咳一声,苦笑道:“此事贯忠失言了,皆因涉及官衙机密,有所不便告知,还望两位海涵。”说着把手一拱。
若依着方天定,这时已信了十足,你既然说是机密,不问便不问,只是石宝细致,此事又重大,眼看着两人口口声声说什么机密,更要问个分明:“兹事体大,还望应奉大人不吝相告,草民决计守口如瓶便了。”
高强面露难色,心里却在发笑:就怕你不问,你不问我还不好办了!装作踌躇良久,一咬牙道:“既是石兄这般说,本官便破例一回,担了这干系也罢!贯忠,你且向两位明言便是。”
许贯忠应了,便将纪秋风案的始末说了一遍,此事在苏州闹得很大,街坊里议论了好一阵,直到没有了谈资才平息的,石宝却也有所耳闻,一听便信了个十足。他是嫉恶如仇的性子,对朱家的恶名亦多所知,听了便大骂起来:“这等丧尽天良,早晚要尽数应在这狗贼自己身上,明尊在上为鉴!”
方天定亦是激愤得很,也跟着骂,高强听了一会笑道:“两位仗义执言,足见高义言。”
第五卷 杭州 第七章 变起
方天定听了这话自然追问,高强是一脸的为难,道:“纪秋风毁家一案,牵涉到一方现任武官,况且朱家经营多年,称的上是根深蒂固、手眼通天,查办起来委实不易,倘若事机不密恐怕反受其害。小弟适才说道担了干系,便是将此事告知了两位,泄露了官衙的机密,却也顾不得许多了,想两位也是仁人义士,当不致泄露风声,坏了查办朱勔的大计。”
方天定噌地跳起来,嚷道:“高兄说的哪里话来!我辈出身贫寒,平素最恨贪官恶霸,似这等残民以逞的狗贼,必欲生食其血肉而后快,哪里会去泄露风声相助于他?高兄所言欠通,未免忒也小觑人了!”说着竟有些气愤愤地起来。
高强尴尬,讪讪地找不到话头来说。许贯忠连忙缓颊,笑道:“两位有所不知,我家衙内与职责查办此案的苏州张录曹乃是至交好友,也曾帮着谋划本案,是以心头念念不忘,关心过甚。适才能透露给两位知道,原也是信得过的,只是随口叮咛一句而已,两位都是行走湖海的好汉,这点小节当是省得的吧!”轻轻一顶高帽子送过去,方天定的气登时就平了,倒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正是宾主尽欢,漫天云彩都散的光景,偏又横生枝节,门外一人厉声喝道:“万万不可!朝廷大事,岂同儿戏,些许交情值得什么!”
四人闻言都愕然,八只眼睛齐刷刷望去,只见房门开处,一人大步而入,见此人身高八尺,腰围却没有八尺了,猿背蜂腰浓眉大眼,站在当地英气勃勃,颔下微有须,年岁却轻得很,穿着绿色官服,正是适才提到的苏州录曹参军张随云驾到。
高强赶紧起身相迎,连声道:“之海兄大驾光临,怎地也不知会一声,小弟也好前往迎接,如此岂不失利?”随即便向方天定与石宝介绍,两人见是父母官当面,又听适才高强说这位张录曹是个为民做主的好官,心下好生相敬,也向前唱个肥喏见礼。
谁知张随云却昂然不受,只向高强一拱手道:“妙长兄且住揣冒昧排直入,本是牵记这妙长兄身上染恙,你我兄弟相交情笃,也无须这些虚文,却不料如此一闯,倒听得些紧要的话语,嘿嘿,看来不速之客虽恶,偶尔做一回却也不妨!”
这话说得甚是厉害,四人一齐色变,方石二人见他傲慢,心下已然大怒,碍着高强这主人的面,一时不便发作,只愤愤作色不语。
高强惊道:“之海兄这说的哪里话来,有话请讲当面!”
张随云冷哼一声,叠两个手指指点道:“敢问妙长兄,这两位可是两浙民间明教教主方腊的子弟?”
方天定年轻气盛,昂首道:“方教主正是家父!官长有何指教?”石宝虽也气恼,却怕他出事,把他袖子一扯,方天定才不言语。
张随云毫不理睬,又是一声冷笑道:“妙长兄,你好糊涂!既然明知那方腊已与杭州朱勔勾搭连环,此二人便是敌非友,如此机密怎可轻易泄露于他知晓!倘若被那朱勔知晓预作防范,不但查办此案横生枝节,小弟先前在杭州所布的暗桩眼线恐怕还有性命之忧,此事岂同等闲!须知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这一番话说得厉害不过,高强气的脸色铁青,指着张随云的俩手指连打哆嗦,却说不出半句话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从掩口的锦帕后面传来,咳的腰直弯下去。许贯忠连忙相扶,伸手在他身后帮着理气,对张随云怒目而视道:“张录曹,我家衙内有病在身,便有些小事不妥,好言相劝便是,又何必恶语相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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