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正月,除司空公。出师既久,兵将疲弊,是月大败,还雍州。仍停长安,收聚离散。有司处宝夤死罪,诏恕为民。四月,除使持节、都督雍泾岐南豳四州诸军事、征西将军、雍州刺史、假车骑大将军、开府、西讨大都督,自关以西,皆受节度。九月,念生为其常山王杜粲所杀,合门皆尽。粲据州请降于宝夤。十月,除散骑常侍、车骑将军、尚书令,复其旧封。
是时,山东、关西寇贼充斥,王师屡北,人情沮丧。宝夤自以出军累年,糜费尤广,一旦覆败,虑见猜责,内不自安。朝廷颇亦疑阻,乃遣御史中尉郦道元为关中大使。宝夤谓密欲取己,弥以忧惧。而长安轻薄之徒,因相说动。道元行达阴盘驿,宝夤密遣其将郭子恢等攻而杀之,诈收道元尸,表言白贼所害。又杀都督、南平王仲冏。是月,遂反,僭举大号,赦其部内,称隆绪元年,立百官。乃遣郭子恢东寇潼关,行台张始荣围华州刺史崔袭。诏尚书仆射行台长孙稚讨之。时北地人毛鸿宾与其兄遐纠率乡义,将讨宝夤。宝夤遣其大将军卢祖迁等击遐,为遐所杀。又遣其将侯终德往攻遐。会子恢为官军所败,长孙稚又遣子子彦破始荣于华州,终德因此势挫,还图宝夤。军至白门,宝夤始觉,与终德交战,战败,携公主及其少子与部下百余骑,从后门出走,渡渭桥,投于宁夷巴张宕昌、刘兴周舍。寻奔丑奴,丑奴以宝夤为太傅。
永安三年,都督尔朱天光遣贺拔岳等破丑奴于安定,追擒丑奴、宝夤,并送京师。诏置阊阖门外都街之中,京师士女,聚共观视,凡经三日。吏部尚书李神俊、黄门侍郎高道穆并与宝夤素旧,二人相与左右,言于庄帝,云“其逆迹事在前朝”,冀得赦免。会应诏王道习时自外至,庄帝问道习在外所闻。道习曰:“唯闻陛下欲不杀萧宝夤。”帝问其故。道习曰:“人云:李尚书、高黄门与宝夤周款,并居得言之地,必能全之。”道习因曰:“若谓宝夤逆在前朝,便将恕之。宝夤败于长安,走为丑奴太傅,岂非陛下御历之日?贼臣不翦,法欲安施?”帝然其言,乃于太仆驼牛署赐死。宝夤之将死,神俊携酒就之以叙旧故,因对之下泣。而宝夤夷然自持,了不忧惧,唯称“推天委命,恨不终臣节”而已。公主携男女就宝夤诀别,恸哭极哀。宝夤死,色貌不改。宝夤有三子,皆公主所生,而并凡劣。
长子烈,复尚肃宗妹建德公主,拜驸马都尉。宝夤反,伏法。
次子权,与少子凯射戏,凯矢激,中之而死。凯仕至司徒左长史。凯妻,长孙稚女也,轻薄无礼,公主数加罪责。凯窃衔恨,妻复惑说之。天平中,凯遂遣奴害公主。乃轘凯于东市,妻枭首。家遂殄灭。
宝夤兄宝卷子赞,字德文,本名综,入国,宝夤改焉。初,萧衍灭宝卷,宝卷宫人吴氏始孕,匿而不言。衍乃纳之,生赞,以为己子,封豫章王。及长,学涉有才思。其母告之以实,赞昼则谈谑如常,夜则衔悲泣涕;结客待士,恆有来奔之志。为衍诸子深所猜疾,而衍甚爱宠之。
有济阴芮文宠、安定梁话,赞曲加礼接,乃割血自誓,布以腹心。宠、话等既感其情义,敬相然诺。值元法僧以彭城叛入萧衍,衍命赞为南兗徐二州刺史、都督江北诸军事,镇彭城。于时,肃宗遣安丰王延明、临淮王彧讨之,赞便遣使密告诚款,与宠、话夜出,步投彧军。孝昌元年秋,郕于洛阳,陛见之后,就馆举哀,追服三载。宝夤于时在关西,遣使观察,闻其形貌,敛眉悲感。朝廷赏赐丰渥,礼遇隆厚,授司空,封高平郡开国公、丹阳王,食邑七千户。
及宝夤反,赞惶怖,欲奔白鹿山,至河桥,为北中所执。朝议明其不相干预,仍蒙慰勉。建义初,随尔朱荣赴晋阳,庄帝征赞还洛。转司徒,迁太尉,尚帝姊寿阳长公主。出为都督齐济西兗三州诸军事、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齐州刺史。宝夤见擒,赞拜表请宝夤命。尔朱兆入洛,为城民赵洛周所逐。公主被录还京,尔朱世隆欲相陵逼,公主守操被害。赞既弃州为沙门,潜诣长白山。未几,趣白鹿山。至阳平,遇病而卒,时年三十一。
赞机辩,文义颇有可观,而轻薄俶傥,犹有父之风尚。普泰末,敕迎其丧至洛,遣黄门郎鹿悆护丧事,以王礼与公主合葬嵩山。至元象初,吴人盗其丧还江东,萧衍犹以为子,祔葬萧氏墓焉。赞江南有子,在国无后。
萧正表,字公仪,萧衍弟临川王宣达子也。正表长七尺九寸,眉目疏朗。虽质貌丰美,而性理短暗。衍以为封山县开国侯,拜给事中,历东宫洗马、淮南晋安二郡太守。转轻车将军、北徐州刺史,镇钟离。
初,衍未有子,以正表兄正德为子,既而封为西丰侯。正德私怀忿憾。正光三年,背衍奔洛,朝廷以其人才庸劣,不加礼待。寻逃归,衍不之罪。后封正德临贺王。衍末,复为散骑常侍、光禄大夫,知丹阳尹事。侯景之将济江也,知正德有恨于衍,密与交通,许推为主。正德以船数十舫迎之。景渡江,衍召正表入援。正表率众次广陵,闻正德为侯景所推,仍托舫粮未集,盘桓不进。景寻以正表为南兗州刺史,封南郡王。正表既受景署,遂于欧阳立栅,断衍援军。又欲遣其妾兄龚子明进攻广陵。衍南兗州刺史、南康王萧会理遣前广陵令刘瑗袭击,破之。正表狼狈失据,乃率轻骑,走还钟离。
武定七年正月,仍送子为质,据州内属。徐州刺史高归彦遣长史刘士荣驰赴之。事定,正表入朝,以勋封兰陵郡开国公、吴郡王,食邑五千户。寻除侍中、车骑将军、特进、太子太保、开府仪同三司,赏赉丰厚。其年冬薨,年四十二。赠侍中、都督徐扬兗豫济五州诸军事、骠骑大将军、司空公、徐州刺史,开国公、王并如故。谥曰昭烈。子广寿。
史臣曰:刘昶猜疑惧祸,萧夤亡破之余,并潜骸窜影,委命上国。俱称晓了,咸当任遇,虽有枕戈之志,终无鞭墓之诚。昶诸子尪疏,丧其家业。宝夤背恩忘义,枭獍其心。此亦戎夷彯狡轻薄之常事也。天重其罪,鬼覆其门,至于母子兄弟还相歼灭,抑是积恶之义云。萧赞临边脱身,晚去仇贼,宠禄顿臻,颠沛旋至,信吉凶之相倚也。正表归命,大享名族,亦以优哉。
列传第四十八 韩麒麟 程骏
韩麒麟,昌黎棘城人也。自云汉大司马增之后。父瑚,秀容、平原二郡太守。麒麟幼而好学,美姿容,善骑射。恭宗监国,为东曹主书。高宗即位,赐爵鲁阳男,加伏波将军。父亡,在丧有礼,邦族称之。
后参征南慕容白曜军事,进攻升城,师人多伤。及城溃,白曜将坑之,麒麟谏曰:“今始践伪境,方图进取,宜宽威厚惠,以示贼人,此韩信降范阳之计。勍敌在前,而便坑其众,恐自此以东,将人各为守,攻之难克。日久师老,外民乘之,以生变故,则三齐未易图也。”白曜从之,皆令复业,齐人大悦。后白曜表麒麟为冠军将军,与房法寿对为冀州刺史。白曜攻东阳,麒麟上义租六十万斛,并攻战器械,于是军资无乏。及白曜被诛,麒麟亦征还,停滞多年。高祖时,拜给事黄门侍郎,乘传招慰徐兗叛民,归顺者四千余家。
寻除冠军将军、齐州刺史,假魏昌侯。麒麟在官,寡于刑罚。从事刘普庆说麒麟曰:“明公仗节方夏,而无所斩戮,何以示威?”麒麟曰:“刑罚所以止恶,盖不得已而用之。今民不犯法,何所戮乎?若必须斩断以立威名,当以卿应之。”普庆惭惧而退。麒麟以新附之人,未阶台宦,士人沉抑,乃表曰:“齐土自属伪方,历载久远。旧州府僚,动有数百。自皇威开被,并职从省,守宰阙任,不听土人监督。窃惟新人未阶朝宦,州郡局任甚少,沉塞者多,愿言冠冕,轻为去就。愚谓守宰有阙,宜推用豪望,增置吏员,广延贤哲。则华族蒙荣,良才获叙,怀德安土,庶或在兹。”朝议从之。
太和十一年,京都大饥,麒麟表陈时务曰:
古先哲王经国立治,积储九稔,谓之太平。故躬籍千亩,以励百姓,用能衣食滋茂,礼教兴行。逮于中代,亦崇斯业,入粟者与斩敌同爵,力田者与孝悌均赏,实百王之常轨,为治之所先。
今京师民庶,不田者多,游食之口,三分居二。盖一夫不耕,或受其饥,况于今者,动以万计。故顷年山东遭水,而民有馁终;今秋京都遇旱,谷价踊贵。实由农人不劝,素无储积故也。
伏惟陛下,天纵钦明,道高三、五,昧旦忧勤,思恤民弊,虽帝虞一日万几,周文昃不暇食,蔑以为喻。上垂覆载之泽,下有冻馁之人;皆由有司不为明制,长吏不恤其本。自承平日久,丰穰积年,竞相矜夸,遂成侈俗。车服第宅,奢僭无限;丧葬婚娶,为费实多。贵富之家,童妾衤玄服;工商之族,玉食锦衣。农夫饣甫糟糠,蚕妇乏短褐。故令耕者日少,田有荒芜。谷帛罄于府库,宝货盈于市里;衣食匮于室,丽服溢于路。饥寒之本,实在于斯。愚谓凡珍玩之物,皆宜禁断;吉凶之礼,备为格式;令贵贱有别,民归朴素。制天下男女,计口受田。宰司四时巡行,台使岁一按检;勤相劝课,严加赏罚;数年之中,必有盈赡,虽遇灾凶,免于流亡矣。
往年校比户贯,租赋轻少。臣所统齐州,租粟才可给俸,略无入仓。虽于民为利,而不可长久。脱有戎役,或遭天灾,恐供给之方,无所取济。可减绢布,增益谷租,年丰多积,岁俭出赈。所谓私民之谷,寄积于官;官有宿积,则民无荒年矣。
十二年春,卒于官,年五十六。遗敕其子,殡以素棺,事从俭约。麒麟立性恭慎,恆置律令于坐傍。临终之日,唯有俸绢数十匹,其清贫如此。赠散骑常侍、安东将军、燕郡公,谥曰康。
长子兴宗,字茂先。好学有文才。年十五,受道太学。后司空高允奏为秘书郎,参著作事。中山王叡贵宠当世。□为文。迁秘书中散。太和十四年冬,卒。赠宁远将军、渔阳太守。
子子熙,字元雍。少自修整,颇有学识。弱冠,未能自通,侍中崔光举子熙为清河王怿常侍,迁郎中令。初,子熙父以爵让弟显宗,不受。子熙缘父素怀,卒亦不袭。及显宗卒,子熙别蒙赐爵,乃以其先爵让弟仲穆。兄弟友爱如此。父亡,居丧有礼。子熙为怿所眷遇,遂阙位,待其毕丧后复用。
及元义害怿,久不得葬。子熙为之忧悴,屏处田野,每言王若不得复封,以礼迁葬,誓以终身不仕。后灵太后返政,以元义为尚书令,解其领军。子熙与怿中大夫刘定兴、学官令傅灵扌剽、宾客张子慎伏阙上书曰:
窃惟故主太傅清河王,职综枢衡,位居论道;尽忠贞以奉公,竭心膂以事国。自先皇崩殂,陛下冲幼,负扆当朝,义同分陕。宋维反常小子,性若青蝇,污白点黑,谗佞是务。以元义皇姨之婿,权势攸归,遂相附托,规求荣利,共结图谋,坐生眉眼,诬告国王,枉以大逆。赖明明在上,赫赫临下,泥渍自消,玉质还洁。谨案律文:诸告事不实,以其罪罪之。维遂无罪,出为大郡,刑赏僭差,朝野怪愕。若非宋维与义为计,岂得全其身命,方抚千里?
王以权在宠家,尘谤纷杂,恭慎之心,逾深逾厉,去其本宅,移住殿西,阖门静守,亲宾阻绝。于时,吏部谘禀刘腾,奏其弟官,郡戍兼补。及经内呈,为王驳退。腾由此生嫌,私深怨怒,遂乃擅废太后,离隔二宫,拷掠胡定,诬王行毒,含齿戴发,莫不悲惋。及会公卿,议王之罪,莫不俯眉饮气,唯谘是从。仆射游肇,亢言厉气,发愤成疾,为王致死。王之忠诚款笃,节义纯贞,非但蕴藏胸襟,实乃形于文翰。搜括史传,撰《显忠录》,区目十篇,分卷二十。既欲彰忠心于万代,岂可为逆乱于一朝?乞追遗志,足明丹款。
义籍宠姻戚,恃握兵马,无君之心,实怀皁白。擅废太后,枉害国王,生杀之柄,不由陛下;赏罚之诏,一出于义。名籓重地,皆其亲党;京官要任,必其心腹。中山王熙,本兴义兵,不图神器,戮其大逆,合门灭尽,遂令元略南奔,为国巨患。奚康生,国之猛将,尽忠弃市。其余枉被屠戮者,不可称数。缘此普天丧气,匝地愤伤。致使朔陇猖狂,历岁为乱,荆徐蠢动,职是之由。昔赵高秉秦,令关东鼎沸;今元义执权,使四方云扰。自古及今,竹帛所载,贼子乱臣,莫此为甚。
开逆之始,起自宋维;成祸之末,良由腾矣。而令凶徒奸党,迭相树置;高官厚禄,任情自取;非但臣等痛恨终身,抑为圣朝怀惭负愧。以臣赤心慺慺之见,宜枭诸两观,洿其舍庐。腾合斫棺斩骸,沉其五族。上谢天人幽隔之愤,下报忠臣冤酷之痛。方乃崇亚三事,委以枢端,所谓虎也更傅其翼。朝野切齿,遐迩扼腕。蔓草难除,去之宜尽。臣历观旷代,缅追振古,当断不断,其祸更生。况义猜忍,更居冲要。臣中宵九叹,窃以寒心,实愿宸鉴,早为之所。
臣等潜伏闾阎,于兹六载,旦号白日,夕泣星辰,叩地寂寥,呼天无响。卫野纳肝,秦庭夜哭,千古之痛,何足相比!今幸遇陛下叡圣,亲览万几;太后仁明,更抚四海,臣等敢诣阙披陈,乞报冤毒。
书奏,灵太后义之,乃引子熙为中书舍人。后遂剖腾棺,赐义死。
寻修国史,加宁朔将军。未几,除著作郎,又兼司州别驾。转辅国将军、鸿胪少卿。建义初,兼黄门,寻正。
子熙清白自守,不交人事。又少孤,为叔显宗所抚养。及显宗卒,显宗子伯华又幼,子熙友爱,等于同生,长犹共居,车马资财,随其费用,未尝见于言色。又上书求析阶与伯华,于是除伯华东太原太守。及伯华在郡,为刺史元弼所辱;子熙乃泣诉朝廷,肃宗诏遣按检,弼遂大见诘让。
尔朱荣之擒葛荣也,送至京师,庄帝欲面见数之。子熙以为荣既元凶,自知必死,恐或不逊,无宜见之。尔朱荣闻而大怒,请罪子熙,庄帝恕而不责。寻加征虏将军。及邢杲之起逆,诏子熙慰劳。杲诈降,而子熙信之。还至乐陵,杲复反,子熙遂还。坐付廷尉,论以大辟,恕死免官。未几,兼尚书吏部郎。普泰初,除通直散骑常侍、抚军将军、光禄大夫,寻正吏部郎。出帝初,还领著作郎。以奉册之故,封历城县开国子,食邑五百户,又加卫将军、右光禄大夫。天平初,为侍读,又除国子祭酒。
子熙俭素安贫,常好退静。迁鄴之始,百司并给兵力,时以祭酒闲务,止给二人。或有令其陈请者,子熙曰:“朝廷自不给祭酒兵,何关韩子熙事也。”论者高之。寻除骠骑将军。元象中,加卫大将军。
先是,子熙与弟聘王氏为妻,姑之女也,生二子。子熙尚未婚,后遂与寡妪李氏奸合而生三子。王李不穆,迭相告言,历年不罢。子熙因此惭恨,遂以发疾。兴和中,孝静欲行释奠,敕子熙为侍讲。寻卒,遣戒不求赠谥,其子不能遵奉,遂至干谒。武定初,赠骠骑将军、仪同三司、幽州刺史。
兴宗弟显宗,字茂亲。性刚直,能面折庭诤,亦有才学。沙门法抚,三齐称其聪悟,常与显宗校试,抄百余人名,各读一遍,随即覆呼,法抚犹有一二舛谬,显宗了无误错。法抚叹曰:“贫道生平以来,唯服郎耳。”
太和初,举秀才,对策甲科,除著作佐郎。车驾南讨,兼中书侍郎。既定迁都,显宗上书:
其一曰:窃闻舆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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