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月看不到母亲便跑到院子里,整个人像蜘蛛般扒在窗户上叫她的名字。
恍惚中,赵春妮回过头,看了一眼哈月,置若罔闻,又拖来椅子站上去,垫着两只脚伸出胳膊去够衣柜顶上的大木箱。
那木箱是她的嫁妆,厚重异常,少说也有几十斤。
眼尖椅子摇摇欲坠,衣柜上面的箱子也是一样。
急火攻心,哈月转而从院子里拎起铁锹奋力一挥,将窗户上的玻璃敲碎。
“哗啦”一声,破碎的玻璃片擦着她的颈窝飞到脚下,哈月来不及查看自己的状况,立刻跳进卧室将母亲从椅子上拖下来。
木箱掉下来,砸在一旁,铜锁歪扭,敞开肚皮,露出里面的珍藏物。
那里面有赵春妮和哈建国的结婚证,结婚照,还有早年间恋爱时,哈建国曾送给过赵春妮的所有礼物。
心形的银项链,水钻镶嵌的绿塑料胸针,聚酯纤维的波点方巾,无数封情书,甚至还有一捆挂着枣核的红手绳。
母女俩躲过一劫,跌倒在这些爱情残骸上。
赵春妮像是不甚掉入水中的小虫,四肢僵直挥动,口齿越来越含糊,哈月躺在地上,脖颈上渗出一道朱红色的细线,两只胳膊紧紧抱着她的腰,一动不动地盯着房顶上虚空的一点。
原谅她内心没有任何劫后余生的欣喜,只剩下一潭不停从心口溢出的沼泽。
那无形的沼泽一直从她的身上蔓延到两人身下,似乎挤满了整个房间。
当晚,因为主卧的窗户破了个大洞,夜晚气温寒冷,哈月将自己的单人床让给母亲。
夜里,哈月蜷缩在沙发里,反复阅读手机里那些,已经不知道看过几遍的,薛京的新书。
哈月对书中“妻子”角色很有共鸣,当一个人的信念,梦想,和感情全都被剥夺后,那么这个人的结局似乎只有走向灭亡。
41年前,《厄舍府的倒塌》写哥特式的生态灾难,而如今,薛京借爱情和婚姻的幌子写现代人陷入系统性困境。
人类向外探索宇宙,宇宙是冰冷无垠的,人类向内探索灵魂,可灵魂又是孤独而苦寂的。
全部都是无解。
虽然薛京的书还差一段妥善处理的结局,但哈月猜测,这本书是他第一本真正意义上悲剧,自由意志在宿命面前原来不值一提,如果本来就是猪狗一般的苦痛人生,那么还不如就像猪狗一样不去思考,好歹还不会感知压抑和痛苦。
凌晨两点,小卧室里突然传来了一阵蜿蜒的哭声。
哈月起身走到床边,打开床头灯,赵春妮的脸在橘色的光晕下满是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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