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歪嘴子同时也问着有二伯,今年后园里的雨水大吗?茄子、云豆都快罢园了吧?
他们两个彼此说完了话,有二伯让冯歪嘴子到后园里来走走,冯歪嘴子让有二伯到磨房去坐坐。
“有空到园子里来走走。”
“有空到磨房里来坐坐。”
有二伯于是也就告别走出园子来。冯歪嘴子也就照旧打他的梆子。
秋天,大榆树的叶子黄了,墙头上的狗尾草干倒了,园里一天一天地荒凉起来了。
这时候冯歪嘴子的窗子也露出来了。因为那些纠纠缠缠的黄瓜秧也都蔫败了,舍弃了窗棂而脱落下来了。
于是站在后园里就可看到冯歪嘴子,扒着窗子就可以看到在拉磨的小驴。那小驴竖着耳朵,戴着眼罩。走了三五步就响一次鼻子,每一抬脚那只后腿就有点瘸,每一停下来,小驴就用三条腿站着。
冯歪嘴子说小驴的一条腿坏了。
这窗子上的黄瓜秧一干掉了,磨房里的冯歪嘴子就天天可以看到的。
冯歪嘴子喝酒了,冯歪嘴子睡觉了,冯歪嘴子打梆子了。冯歪嘴子拉胡琴了,冯歪嘴子唱唱本了,冯歪嘴子摇风车了。只要一扒着那窗台,就什么都可以看见的。
一到了秋天,新鲜粘米一下来的时候,冯歪嘴子就三天一拉磨,两天一拉粘糕。黄米粘糕,撒上大云豆。一层黄,一层红,黄的金黄,红的通红。
三个铜板一条,两个铜板一片的用刀切着卖。愿意加红糖的有红糖,愿意加白糖的有白糖。加了糖不另要钱。
冯歪嘴子推着单轮车在街上一走,小孩子们就在后边跟了一大帮,有的花钱买,有的围着看。
祖父最喜欢吃这粘糕,母亲也喜欢,而我更喜欢。母亲有时让老厨子去买,有的时候让我去买。
不过买了来是有数的,一人只能吃手掌那么大的一片,不准多吃,吃多了怕不能消化。
祖父一边吃着,一边说够了够了,意思是怕我多吃。母亲吃完了也说够了,意思是怕我还要去买。其实我真的觉得不够,觉得再吃两块也还不多呢!
不过经别人这样一说,我也就没有什么办法了,也就不好意思喊着再去买,但是实在话是没有吃够的。
当我在大门外玩的时候,推着单轮车的冯歪嘴子总是在那块大粘糕上切下一片来送给我吃,于是我就接受了。
当我在院子里玩的时候,冯歪嘴子一喊着“粘糕”“粘糕”地从大墙外经过,我就爬上墙头去了。
因为西南角上的那段土墙,因为年久了出了一个豁,我就扒着那墙豁往外看着。果然冯歪嘴子推着粘糕的单轮车由远而近了。来到我的旁边,就问着:“要吃一片吗?”
而我也不说吃,也不说不吃。但我也不从墙头上下来,还是若无其事地呆在那里。
冯歪嘴子把车子一停,于是切好一片粘糕送上来了。
一到了冬天,冯歪嘴子差不多天天出去卖一锅粘糕的。
这粘糕在做的时候,需要很大的一口锅,里边烧着开水,锅口上坐着竹帘子。把碾碎了的黄米粉就撒在这竹帘子上,撒一层粉,撒一层豆。冯歪嘴子就在磨房里撒的,弄得满屋热气蒸蒸。进去买粘糕的时候,刚一开门,只听屋里火柴烧得噼啪地响,竟看不见人了。
我去买粘糕的时候,我总是去得早一点,我在那边等着,等着刚一出锅,好买热的。
那屋里的蒸气实在大,是看不见人的。每次我一开门。我就说:“我来了。”
冯歪嘴子一听我的声音就说:“这边来,这边来。”
二
有一次母亲让我去买粘糕,我略微地去得晚了一点。粘糕已经出锅了。
我慌慌忙忙地买了就回来了。回到家里一看,不对了。母亲让我买的是加白糖的,而我买回来的是加红糖的。当时我没有留心,回到家里一看,才知道错了。
错了,我又跑回去换。冯歪嘴子又另外切了几片,撒上白糖。
接过粘糕来,我正想拿着走的时候,一回头,看见了冯歪嘴子的那张小炕上挂着一张布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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