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留在秦国。”
“为什么?如果你是邯郸君赵稷的女儿,新绛城对你来说就是天下最危险的地方。那里到处都是你的敌人,到处都是想要杀你的人。你生在秦国,长在秦国,为什么秦国反倒留不住你了?”
“因为……”我抬头看着眉心紧蹙的他,我很想告诉他,我不是秦人,我是月下碧眸的狐氏女,因为智瑶囚禁了我的亲人日日饮血食肉,所以我无论如何都要回晋国去。可这么可怕的事,我如何能告诉他,自我与他相识,我已经欠了他太多,不能再欠他更多。
“公子还是放子黯回晋吧!晋侯大疾,晋太子凿来使相召,这听起来不是很熟悉吗?公子如今是秦国的新君,晋太子凿亦会是未来的晋国国君,公子实在没必要为了区区一个巫士伤了两国未来的情谊。子黯望公子三思!”我退后一步,抬手礼道。
“别拿姬凿来压我!”我的谦恭惹怒了公子利,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愠怒道,“不管你是哪国的巫士,我若要留下你,自然有我的方法!”
“那子黯若是要走,自然也有子黯的方法。公子,可要一试?”
“你……”
“公子此番若肯放子黯归晋,只待子黯心中余事一了,定会回来相见。公子若非要囚困子黯在此,那子黯一旦离开,就绝不会再踏足秦宫半步。”
“你威胁我?”公子利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的脸,我昂头直视,他怆然道:“好,很好,那我们就试一试,看我这秦宫到底能不能囚住你!”他甩开我的手,大步离去。
我急声道:“能被囚住的是雀鸟,我若成了深宫里日日乞食碎谷的雀鸟,那我还是你念念不忘的阿拾吗?你折了我的翼,是要将我留给红药、留给叔妫去折辱吗?别让我做你的如夫人,别让我变成深宫里又一个费心算计的女人。公子,阿拾会回来的,只要做完了我要做的事,我一定还会回来的。我答应你,每年仲秋之月,我就来秦国陪你读诗,助你理政,可好?”
公子利停下了脚步,我走到他身后轻轻扯住了他的衣袖:“公子,算我求你,你再信我一次,好吗?”
冬日的寒月升至梧桐树梢,落尽枯叶的枝丫在地上投下一道道曲折的树影。素白麻衣下的人没有挣开被我牵住的衣袖,亦没有回头,许久,他长吸了一口气,梦呓般叹道:“阿拾,这世上可有能解心结的法子?”
解心结的法子?有吗,我多希望有……
“三日后,我派人送你归晋。这一次,你不要再骗我。”公子利回身看了我一眼,然后踩着如霜月色颓然离去。
这世间若真有一味药,一壶酒能叫人忘了一个人,那该多好……
秦悼公死了,晋侯病了,洛邑王城里的周王据说也病了。一个漫长寒冷的冬季结束后,整个天下却仿佛还身处在沉郁的阴霾里。
我入绛的那一日,无恤没有来,只伯鲁一人出城迎我。这一次,他没有苦口婆心替无恤辩解,只说新绛城外新开了一间很会做鱼的食坊,等过几天我从公宫里出来,可以约好了和明夷一起去试一试。
我含笑应下,他如释重负。
半年不在,新绛城里倒没有太多变化。听伯鲁说,伯赢嫁到代国多年,去年岁末又得一女,代国国君一高兴,就请了无恤去代国陪伯赢守岁,至今尚未还晋。除此之外,于安去年冬天也已升任都城亚旅,掌管都城警卫。晋侯早先想要伐郑,赵鞅还有意要任他为中军军尉,掌管军中政务。拾阶而上,直登青云,有这样的夫郎在,四儿的将来已经不用我再操心。
晋侯这些年一直难以安寝,每隔几个月就要招史墨入宫为他驱邪宁神。日出而起,日落而息,一个人最重要的规律一旦乱了,精气便会慢慢散去。晋侯如今的精气已经所剩无几,他躺在红漆大床上,整个人瘦得只剩骨架,两个深陷的眼眶下一片青紫。
史墨已在宫中住了两个多月,他是太史,亦是巫士,这个时候住在宫里倒不奇怪。奇怪的是,医尘居然也在这里,而举荐他入宫侍疾的人竟是智瑶。
我在宫中半月,只见过赵鞅两面,智瑶却隔三差五必来寝宫问安。我与他撞上过几次,后来摸清了他入宫的时间就尽量找借口避开了。
这一日,我去药室拿医尘给我配的药,顺便再替晋侯准备午后沐浴用的草药,刚拿了东西往回走,远远地就看见智瑶带着随从出了晋侯寝宫往园子里来。我不想撞见他,便赶忙躲进了路旁的一片漆树林。
不一会儿,晋太子凿也珊珊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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