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躁和速成的网络时代,这是怎样的“银匠般打磨”的精神。
《你在高原》包罗万象、精彩纷呈,是一部足踏大地之书,一部行走之书,一部“时代的伟大记录”!我们可以设问:在未来,当人们回眸打量和理解中国二十世纪的转型世相,还有什么会比这部长达三十九卷的大书更为逼真和生动呢?
史诗般的《你在高原》就像一面巨型浮雕矗立在那儿,各种人物和传奇、各种隐密、无尽的艺术与生命的密码都悉数囊括其中。它的辽阔旷远与缜密和精致得到了完美的结合;它的强大的思想的力量和令人尊敬的“疯狂的激情”,给人以巨大的冲击力量。在这部使人怦怦心跳的时代的百科全书中,常常让我们遭遇始料不及的审美*。
《你在高原》 相关内容 张炜《你在高原》审稿六记(2)
作为稿件的终审,我终于读完了这长长的十部。对我来说,这也许是本人阅读和审稿史上最为漫长的一次。掩卷思之,心潮久久不能平静。当我试着梳理繁漫的思绪时,发现至少有六个感叹沉淀在心底,以至于不得不一吐为快,并以此与其他同好者分享。
一是它深沉的思想和强大的道德勇气。在消费主义肆行无忌、娱乐至上的潮流不可遏止的今天,一切艺术的创造者皆无处可遁,他们身不由己,其中的大多数将被这个潮流裹挟,被它有形无形地牵引和役使。商业主义的综合压力,迫使艺术创造者不安,躁动惶恐,被市场挟迫或说服,纷纷改变自己的初衷,从此离开了曾经持守的思索与追问。然而,张炜的《你在高原》却奇迹般地挣脱了这种无所不在的、地磁吸力一样的强大惯性,能够在长达二十几年的时间里,以如此巨大的篇幅沉湎于历史、自然、人性、传说、哲学、宗教的诸般追索之中,展开了一场深沉浩大的跋涉。作家以更为超越的视角、更能包容的气度、更加恢弘的胸襟,对历史和现实作出一次次深沉的叩问。如果没有强大的道德勇气和理想支撑,这种叩问是不可想象的。物质主义时代,有些人是以低俗的炫示为荣,以追究和思考为耻的。反衬之下,就愈加凸显了《你在高原》的精神品质,使其别具光彩。
二是它强烈而真实的现场感。进入二十一世纪后,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个虚拟的时代。人们普遍地从网络、声像等传媒中获取信息,流连忘返在虚拟的世界里;艺术创造更是从形式到内容徘徊于这样的空间,在虚拟和梦幻中滑行和漫游,并形成感受和知识,作为自己判断和想象的依据。我们打开印刷品,会发现不着边际的呓语触目皆是。而《你在高原》却是这样地不同,它第一次甩开阔步,实勘大地,足踏高山荒原、江河林川,穿行在田间垄舍车水人流之中,极为具体地面对了生活局部。在这场艰苦而又漫长的跋涉中,别开生面地把人们的视线从幻相交错的斗室、光怪陆离的虚拟空间牵引而出,落到一个真实具体、纷繁复杂的现实世界里。这与其说是一种策略性选择,一种表达方式的改变,还不如说是一种强悍的生命气魄和敢于担当的力量,使作家从头至尾贯彻了一种大地精神。它每一章节的根据都来源于生活实在,而不是因袭于现成的文字和闪烁的图标。这样做的结果是大不相同的:作品中,山川河流乃至一草一木都有了活的生命,作家得以从土壤与地质的肌理入手展示生命的千姿百态,揭示诸种奥秘,让人感受了一种久违的气概和手笔。
三是它百科全书般的容量和质地。纵观中国当代文坛,还没有一部著作能像《你在高原》这样大面积地、深入腠理地追索和记录人类历史上最重要的事件――一个东方大国在整整一百年中的艰难转型。从这个意义上讲,《你在高原》成为一座当之无愧的巨型历史浮雕。从上个世纪之初至今,隐秘的细部与不可忽略的个体,思潮激变风云际会,都历历在目。这是过来人的粒粒珍存,新生代的回望之窗。也许在今后相当长的时间内都鲜有一种艺术可以发挥这种凸现和刻记的功能:一个民族长达百年的苦难与救赎的伟大记忆,一部精心镌刻的民族史诗,堪称为时代的备忘录和百科全书。书中或纵笔彰显,或深藏含蕴;时而浓墨重绘,时而淡然止声。它以四五百万字的巨制,将中国的百年历史给予了最为充分的表达。
《你在高原》 第一部分 家族(1)
四是它描绘的令人震惊的众生相。即便作为一部巨幅历史和生活画卷,它的规模比起质地而言,其意义仍然是退居次位的。正因为《你在高原》艺术上的精湛与思想的深邃,才使其绵长的文字具备了超越的意义。它与一般系列长卷作品有一个质的区别,即在于是一个完整的生命躯干。正如作家在序中所说:十部书虽然每部可以相对独立,却跳动着“同一颗心脏,有着同一副神经网络和血脉循环系统”。在这个世界中活跃着形形色色的人物,知识分子、实业家、政治人物、流浪汉、市民与乡党、边地异人,其数量多达几百个。宁伽、梅子、吕挚、宁周义、宁珂、曲綪、阿萍、庄周、武早、林蕖、小白、象兰、四哥、罗玲、肖潇、毛玉、太史、瓷眼、三先生等等,这些使人心动难忘的角色可以开出一串长长的名单。书中特别以浓墨绘制了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出生的“枢纽式”人物――他们的基因图谱,或许是认识中国当下与未来的钥匙。
五是它艺术探索的难度与勇气。作为一次高难度的、复杂的文学实践,《你在高原》可以说集中了十九世纪至今中外主要的文学试验和探索成果,第一次囊括了西方十九世纪现实主义和现代主义运动以来的技法,更深得中国古典文学的气韵,其大开大合气势磅礴的构筑,每每令人惊叹。全书至少包含了几百个精妙的细节、几十个性格迥异的人物,无数的重大场景和历史传奇,这种交织演绎的难度可想而知。那旷阔的格局与缜密严谨的细部,几近两极状态,却能够形成深层的和谐与完美。语言之精致细腻,运思之绵密邈远,都是作家以往创作所未能抵达的。在网络时代的书写呈现斑驳破败、文学阅读变得越来越困难的时候,辨析和维护真正的文学语言,确立书写的标准和高度,已经是十分迫切的了。也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你在高原》纯正严谨的文学语言,更显示出它弥足珍贵的贡献:依仗对语言的苛求和抵达的高度,使之成为一部精美之书,一份诞生在世纪之初的沉重的精神礼物。在艺术制作极为商业化娱乐化、浮躁急就几近常态的情势之下,作家的大匠之心令人敬重。
六是它和作家其他作品形成的奇妙关系。坦言之,《你在高原》对于一般人的阅读习惯极具挑战性,这不仅有阅读者的文学修养、生活阅历、感悟能力等因素的差异,同时也存在阅读时间是否充裕等条件的问题。好在张炜之前出版的两本书《芳心似火》和《在半岛上游走》,为这部大书作了极好的诠释和导读。《芳心似火》以散文的方式浓缩了《你在高原》的精神内核:人类发展的历史证明,片面的物质财富积累是有限的,甚至是危险的,而精神文明的积累相对物质积累,具有更加恒久的意义和价值。在某种意义上,《芳心似火》可称为《你在高原》的导语。《在半岛上游走》以散文和文论的形式,不仅宣示了作家的文学立场,而且真实描述了作家本人在创作《你在高原》时的某些场景和状态,这对于深入解读这部巨著颇有帮助。我想,有了这样两本小册子的帮助,解读《你在高原》会更加容易,也不失为一种捷径。
《你在高原》 第一部分 家族(2)
第一章
1
我们家从古至今就爱交往一些有趣的人。这些人今天看不仅是可爱,而且还可疑;大概是他们害了我们。
当一场场麻烦——包括战争——过去了,有些人升了,成了,走了,成为人们交口赞誉的英雄;而我们家既没有刻到碑上,也没有记到书上,反而经受了数不清的屈辱。这真不公平。
家里的老人在世时,天天盼着下一辈出一个有志气的人,比如说他能在多年磨难之后挺起来,出去找找公道,为全家讨回清白。这只是个愿望。为了实现这个愿望,不是没人试过;而是多次试过,不行。我从很小起就知道:要实现这个愿望是非常非常难的。但我牢牢记住了,记住了要做什么。
后来我按照家里老人说的,走了很多地方,找了很多人。这样一晃就是十几年。时间只是让我进一步明白了,要做成一件事到底有多么难。
由于总也做不到,最后反而不再焦思如焚了。我在想:我的愤恨和奔波到头来不过是求个结论,而那结论也许一张小纸就写完了。如果我把所知道的一切全记下来呢?那就远远不止一百张纸。
这样一想,我就放弃了那一张小纸。
为了那一张小纸我求了多少人。求人的滋味是难受的,老要忍着……现在行了,现在我只求自己了,只求自己记忆上不要出错,并尽可能地对往事有一个真实的理解。
2
四十岁好像是人的一个坎儿。过了四十这条线,对好多事物的看法就要改变。比如我在这之前极其崇拜我的外祖父,而这之后主要是崇拜父亲。外祖父很早以前就死了,我没有见过;而父亲,我与他整整相处了五六年。父亲使我大失所望,一直到他死后很久都是这样。外祖父就不同了,没见过,只见过照片,只听外祖母反反复复地讲他;还有母亲,她总是深情地怀念自己的父亲。母亲常常叹息:啊,你要能长成你外祖父那样有本事的一个人就好了。
我知道,我如果长成了那样一个人,不仅完成全家的嘱托不成问题,而且会是仪表堂堂。他高高的身材,浓眉大眼,说话声音洪亮,而且总是打扮得那么得体。一个时期有一个时期的衣着,外祖父在穿戴方面从来都没落伍。他是一个注意仪表、非常精细和在意的人。我渐渐知道,这同时也表明了他爱着很多东西,非常非常爱:爱所谓的生活,爱人——他曾深深地爱着外祖母和别的人。
到现在为止,我这一生有不少时间在探究着关于外祖父的秘密。因为对于我而言,这个人的魅力太大了,而且具有真正的神秘感。他的婚姻、爱情,来来去去好大一沓子事儿,最后还有死,都令我极为费解。
在那个海滨城市里,大概没有人不知道曲府。那是文明和富有的代名词,最时新最光荣的一切总是与它连在一起。比如说,码头上通航了,白色的大轮船上下来的第一个人物是一个戴大檐帽子的人,他是船长——船长首先拜访的人家就是曲府。从黑色小轿车上下来的人、穿了长裙的美女、英国海关里搀着夫人走路的洋人,都少不了要到曲府去一趟。没有多少人议论它的发家史,因为在人们的记忆中,好像自从有了这座城市的那一天,它就富丽堂皇地坐落在这儿了。它的富裕以及某种权威性,是不必怀疑的一个老问题,是先于全城人的记忆而存在的一个事实。
曲府中真正的核心人物,当时人们都知道是老爷。老爷就是曲予的父亲——外祖父曲予那时候刚满十八岁,正真诚而热烈地参与曲府及小城中的很多事务,却从来不被人重视。人们遇到什么事情只说:老爷怎么看?顶多加一句:老太太怎么看?老太太就是我的老姥姥了。
《你在高原》 第一部分 家族(3)
曲予已经在省会读了六七年书,十八岁回到曲府,求学生涯正告一段落。要不要到更远的地方深造,他正犹豫。由于老爷的身体不太好,一年里招过二十余次名医,所以做儿子的也不宜远行。还有老太太,她在儿子离开后总是日夜思念,几次得病都是因为思念。曲予是一个独子,独子一走就带去了全部的母爱。“家里多么好,哪里还能比家里好?”她总是拉着儿子一双白皙的手这么说。
家里真的太好了。曲予也许是最后一次从省会归来才深刻地认识到这一点。古老的府第经过一代代人的翻修改建,如今不仅保留了外观上轩敞的气度,而且内里也越来越讲究舒适了。一些厅堂已经换掉了红硬木家具,而代之皮面沙发;有了连接内室的卫生间,有了抽水马桶。当时全城除了英国人的海关,大概惟有曲府大院里会找到这类东西。
曲予最喜欢的是府中那几棵白玉兰树。它们长得何等旺盛,开的花又大又早。当它们的香气弥漫在院子里时,曲予就有了深深的幸福感和某种莫名的冲动。他常在白玉兰下踱步。可惜围墙太高了,街道上的行人看不到一个英俊的少年在这儿走来走去——他背着手,脸色由于激动而微微发红。他穿了中山服,铜纽扣闪闪生辉。
老太太点燃了小手炉,瞥着窗外,心绪好极了。她的屋子每年总要使用很长时间的小手炉,从秋末一直到初夏。她说这是生儿子时沾了凉水,结果一双手和胳膊特别怕冷。烦人的疾病与最美好的果实有了牵连,也就不算什么了。其实儿子曲予才是她一生中最好的一只小手炉。她伸手到旁边去取茶——她这些年喜欢上了一种加添桂圆和梅子的香茶——手一下碰到了变凉的杯子,脸立刻沉下来。她沉沉的脸是很吓人的,旁边那个细小的、蚊虫似的声音响了一下:老太太。她闭了闭眼。注水之后,热热的杯子递过来。她呷了一口,咳了咳。
老太太旁边的姑娘叫闵葵,平常府里人只叫她葵子。葵子已经十九岁了,还大少爷一岁呢,可是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她长得又小又瘦,很像南方人;其实她是北方人,生在城北一百多公里的地方,是乡下。可能因为营养不良的关系,小时候没有长起身个儿。刚才她和老太太一样,也因为多看了踱步的少爷一眼,就耽搁了沏茶。她的心怦怦跳,黑漆漆的大眼垂着,再也不敢抬头了。
葵子主要伺候老太太,余下的时间帮厨。她差不多一天到晚沉默寡言,走起路来都没有声息。她的全部都属于曲府,几乎从未想过将来有一天还会离开这个大院。她已经没有一个亲人了,只把老太太当成母亲——她到了深夜就这样想,因为已经没有母亲了。人总不能没有母亲啊。可是她多么害怕老太太。老太太那双清澈的美目洞察一切,还有黑得不可思议的一头乌发、长长的鼻中沟、红润得与年龄大不相称的嘴唇……所有这些都让她暗暗胆怯。
她相信老太太吃过了传说中的仙桃,因而极有可能长命百岁。她记得十四五岁时,常常跑到城南的林子里玩,那里有看不完的有趣东西,比如各种野果、动物。她有一种奇怪的本领,能轻而易举地与那些动物沟通。谁不怕狐狸?可是一只长尾红狐有一次跑到离她一两尺远的地方,她清楚地看到了它隐隐的眉毛、那一双永远汪着清水的眼睛。红狐深藏的悲哀她一眼就记住了,惊讶了半天。这对于她是一个谜,即便不是谜也无从讲起。她与谁说说她在林中看到的一切呢?草獾顽皮地笑着,长耳兔在四周徘徊,刺猬大白天咳嗽,一只短耳鸮就沉沉地落在她头顶的一个枝桠上。它们总是这么围拢着瞅她,看她不紧不慢地往嘴里送野草莓、桑葚、酸枣和小沙果。它们一蹙一蹙的湿漉漉的鼻头闪闪发亮,很像深秋里成熟的坚果。她从春天开始到林子里来,一直玩到深秋。只有冬雪飘下来之后她才蜷在曲府老宅里,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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