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繁缨
布暖飞快的瞥他一眼,再瞥他一眼。他的侧脸很好看,轮廓深刻,睫毛纤长。也许因为理性,不笑的时候很冷漠,但越是这样,越显得隽秀。
也不知他在想什么,直直注视着湖面,一言不发。草根下柳树底虫鸣一片,她不明白这大半夜的舅舅为什么要在湖边枯坐,或者是有心事,她是个晚辈,也不方便问,单只陪他坐着,算是尽了一份孝心了。
容与终于调过视线,飞快在她脸上转个圈,又调开去,“知闲前头同你聊些什么”
布暖不防他问这个,她们说话都是零零散散,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他要认真论起来,她一时真不知怎么回答才好。只是今天说青庐的事叫她面上有点下不来,但也不能在舅舅面前提这个,便含糊道,“我们说得很随意,大抵是胭脂首饰之类的。舅舅问的是哪桩”
容与搁在膝头的手指微蜷起来,他之前一直留意她和知闲的对话,她脸上的隐忍,语气里的谨慎惶恐都叫他难过。他是她的嫡亲舅舅,却让外甥女陷入这样委曲求全的境地,是他做得不够,对她不住。
他说,“我下半晌和你说过,夏家公子的事都过去了,不要再把他同你扯在一处。什么望门寡,我说你不是就不是何苦为个死人难为自己前尘往事都进了敬节堂,你欢喜了就笑,生气可以发火砸东西。舅舅家里别拘着,也不用看任何人脸色,记住了”
她怔忡着看他,他口气淡淡的,似乎不是刻意,却令她打心底的暖和起来。她抿嘴笑,“多谢舅舅,暖儿记住了。”
他点点头,“知闲平素纵性,一时好一时坏的。她若是有不足的地方,你瞧着我的面子,不要放在心上。”
布暖估摸着他大概是有所察觉了,晚宴时他坐得不远,难免会听到什么。
她越发不好意思,青庐是他们拜堂用的吉帐,关系到他们婚姻是否美满,并不是知闲一个人的事。玉炉这丫头没脑子,鼓动寡妇绣百子,分明在诅咒他们似的。
她不安地绞着手指,低垂着头说,“舅舅这话暖儿怎么当得起知闲姐姐有怪罪的地方也一定是我做得不好,是我要请舅舅和知闲姐姐多包涵。”
他微愕,没想到宽慰的话反倒让她误会,在她看来他和知闲是最亲密的,自己在沈家不过是个外人。他急于解释,转念一想又似乎没有必要。他的婚事到了这种程度,按着常理来说知闲更要紧也是应该,解释什么又有什么可解释
“别这么说。”
他的喉咙干涩的吞咽,声音依然沉稳,“我有时候忙,顾念不上你,你若是有事,就打发瞿管家上屯营里去寻我,我得了闲就回来。”
她嗯了声,鬓边的发滑落到嘴角,她抬手去拂,葱白样的指尖染着蔻丹,在昏黄的灯光下妖艳异常。素净的时候淡如水,浓妆的时候是直撞进人心里去的妩媚。
他仓促起身不再看她,只道,“时候不早了,回去歇着吧”他摘下风灯递给她,“你先走,我瞧着你。”
布暖接过挑杆欠身纳福,然后顺着鹅卵石甬道朝烟波楼去。容与注视那背影,脸上渐次流露出平和的温情。待她直上了高台,那一星微芒渐去渐远,烟波楼里伺候的人出来把她迎进门,方收回视线踩上弥济桥的桥面。
秀和香侬忙着替布暖筹备沐浴,烟波楼里不设锅灶,热水是从园子那头的大厨房里抬来的。沈府里有专门的粗使婆子,不管夜有多深都在主屋外头侯着,看见主子们准备就寝了,便拿着扁担挑有盖子的木桶来。
隔壁兑水拿换洗衣裳,木制的盆勺发出沉闷的碰撞声。布暖进了卧房就去推窗看,竹枝馆里透出光亮,颀长的身影投射在绡纱上,大约正坐在案前,影子一动不动。
香侬挽着巾栉进来,见她在窗前呆站便轻声道,“小姐,快四更了,收拾收拾就安置吧回头开市鼓一鸣,看吵得睡不着觉。”
布暖揉了揉太阳穴,“我头疼。洛阳有书信来么”
香侬自顾自的过去把窗扉阖上,笑道,“当真是迷糊了不成今儿上半晌才把信送到门子上,这会子洛阳还没到,哪里那么快回信的”又说,“秀怕送信的靠不住,特地去问了瞿管家。瞿管家说信原在他手上,要等相熟的信差。后来蓝将军来府里,恰巧遇上这桩事,就派了下头护卫给军中信使送去了。当做军函往洛阳派,总归是的万无一失的。”
布暖过直棂门脱了衣裳入浴,靠在桶壁上喃喃,“蓝将军有心,下回要多谢他才好。”
“该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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