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昀从无限梦魇中一脚踩空,头重脚轻地栽下了黑暗深处,他浑身的肌肉骤然绷紧,整个人剧烈地抽动了一下,随后在一片漆黑中醒了过来。
他醒得极快,睁眼的一瞬间魂就归了位,一五一十地想起了自己身在何方,还有什么事没做。
而就在这时,忽然有人用冰冷的面颊贴了贴他的额头,顾昀一愣——别说是江北大营,就算玄铁营也没有人敢对他这么不见外,随后他闻到了一股安散的味道,已经适应了视野不良的半瞎眼看见了一个影影绰绰的轮廓。
顾昀身上的虚汗没褪,脑门一炸,又出了一层冷汗,心想:“他怎么在这?”
长庚拧亮了行军床上简易的汽灯,默不作声地从旁边水盆中摸出一条手巾,擦去顾昀额头身上的冷汗。
顾昀全身上下都是软的,胸口皮肉下好像埋着一条看不见的伤口,稍微吃一点力就拽得一阵钝痛,他在身边胡乱摸索了一会,有点慌张地摸到自己的的琉璃镜架上:“我自己来”
长庚低着头没搭理他,轻轻一扣就把他的手腕按下去了。
顾昀紧张地润了润嘴唇,没来由地有点心虚,心道:“没人乱说话吧?”
这时候,长庚已经麻利地替他擦身,将他衣襟拢严实,又把被子拉过来裹紧了顾昀,这才终于抬起头,与他有了一点目光交流。
顾昀忙抓紧时间冲他笑了一下。
??
长庚面无表情地跟他对视。
顾昀有气无力地抽出一只手,揽住长庚的后脖颈子,轻轻地揉捏了两下,指腹摩挲着他的下颌:“干嘛一见我就耷拉张脸,你义父这么快就色衰爱弛了?”
“”长庚忽然很想看看他到底有多能装蒜,于是冷冷地问道,“你到底怎么回事?”
顾昀微微眯着眼辨认着他的唇语,面不改色道:“着凉。”
长庚:“”
他料到了顾昀会搪塞,没料到他搪塞得这么没有诚意。
顾昀很想这么愉快地混过去,于是伸手拍拍长庚的脸:“过来我看看这阵子瘦了没有。”
长庚一巴掌拍开他的手,怒道:“顾子熹!”
顾昀立刻调整策略,皱起眉,凭空皱出了一股军法如山的威严:“谁又跟你嚼了什么舌根?钟将军前脚刚走,这江北大营还无法无天了吗?”
长庚深吸一口气:“你在灵堂里”
顾昀恶人先告状地肃然道:“灵堂里看门的是哪个营的兔崽子?你把姚重泽叫来我问问他,该军法处置!”
长庚轻轻地磨了磨牙。
顾昀真事似的摇摇头:“江北水师到底年头短,这种事在玄铁营就不会发生。”
“是吗,”长庚皮笑肉不笑道,“我就是那个兔崽子,大帅打算怎么处置我?”
顾昀:“”
这一刻,千变万化、三十六计的顾大帅也没体会到何为“哑口无言”了。
长庚其实有一肚子的话想审他,可是知道他不会老实交代,又不忍心这货为了应付自己伤,话浮起来又忍下去,几次三番,正在纠结时,突然帐外传来一阵异动。
一个亲兵在帅帐外声音急促地叫道:“王爷!雁王殿下!”
长庚皱了皱眉,起身出来:“怎么?”
话音没落,地面突然传来一阵震颤,长庚色一凛——只有长炮落地时才会传来这种震动!
再一看,江北大营已经灯火通明,马蹄声自远而近,铁甲森冷,头顶的铜吼“嗡”地长鸣起来,带着水汽充沛的江北特有的沉闷,闷雷似的悠悠传出,北半个江山仿佛都能给惊醒,岸边的海蛟呼之欲出似的亮起了一盏一盏的汽灯,寒光刺穿了氤氲的水汽,瞭望塔上直的光柱飞快地划过整个江北。
敌袭!
顾昀虽然听不清,但地面传来的震动与门口射进来的光他认不错。他到江北之后第一时间加固防线其实只是为了稳定人心,并未料到这支异常沉得住气的西洋水军真会选在这种时机突袭江北大营。
有时候尽人事还得听天命,就是自己在这边机关算尽,却浑然不知敌人也在后院起火,并不知鬼不觉地烧出来一个风格全不同的主帅。
顾昀来不及细想,一把抓过外衣便往身上裹,起来的时候脚下踉跄了一下,好像刚吃十斤软筋散,差点跪下。
就在这时,一只玄鹰当空闪过,直接落在帅帐门口,没来得及开口,手中的红标急件先脱手滚了出去,被顾昀一脚踩住。
顾昀吃力地扶着床头弯下腰,借着汽灯光打开信桶。与此同时,那玄鹰快速禀报道:“大帅,十八部落假借和谈投降之名,趋使死士与六车紫流金来我边境为饵,引爆后炸开一条路,随后数万精兵倾巢而出,打算鱼死网破。”
顾昀从红标急件上抬起眼:“战况呢?伤亡几何?”
玄鹰:“属下走得急,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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