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心忧爱子病情,施了一礼,急求道:“请真人搭救小儿一命。”
左慈挥手止住,道:“夫人不必多礼。此次不请自来,乃奉家师之命,来为公子复魂。”
左慈之师为南华真人,在青徐交界海山相汇之处琅琊宫传道,所授道徒虽众,然得道家精髓者极少,大成者唯左慈、于吉名声最为响亮。左慈得授《循甲天书》,于吉得授《太平青领道》。左慈传道北方,于吉传道南方,两人普施符水,救人万病,少有不验者。左慈在北方名声极隆,世人称为道祖;于吉在南方名望亦高,世人称为神仙。
南华真人代天宣化道教,授徒普救百姓,不取毫厘之利,声望之高,更甚于两徒,在世人眼中若如真神,近年闭关悟道,于深山清修,世人根本无缘见其真身。
三人听闻左慈奉南华真人之命而来,惊骇之余俱怀敬畏之意,周氏更是感激涕零。左慈让周氏头前引路,在姜述室内室外观看一番,谓周氏道:“请合府人众皆避百步之外,不许有人观看,以免亵渎神灵。”
周氏郑重施了一礼,依言领众避往远处。左慈见诸人回避,将姜述抱到院中,布置好器具作法。此时天色已晚,西方晚霞红意正浓,左慈口中念念有词,从腰间取下紫金葫芦,拔取软木塞置于案几之上,葫芦口忽然冒出一道青烟,凝而不散,四下顿时阴云习习。左慈手扣法决,手中法剑连连挥击,隐有风雷之声,忽然暴喝一声:“凝神成形!”
青烟无风自动,逐渐聚成一个人形,年约四十上下,头服饰皆非汉代式样,隐约正是悟道大叔模样。悟道大叔聚成形体,五官渐有感识,怔然环四望之际,猛然听到一声暴喝:“魂魄入舍!”
左慈双手左右疾飞,左手连续打出法印,顿见条条光带聚在半空停滞不动;右手接连抛起符咒,悬在半空,形成一条通道,至姜述头顶停下不动。通道似有极大吸力,穿越大叔魂魄待要挣扎,却被陡然吸往,刚刚成形的虚体被越拉越长,最后变成一条长长的细线,从姜述百会穴贯入,瞬间没其体内。
左慈左手相召,收回法印,右手连击,符咒开始疾快转动。只听左慈又是一声大喝:“魂安魄归!”话音刚落,只见符咒立即四散,围成一个人形模样,环绕在姜述身体四周。左慈口中念念有词,左右双手疾快挥击,空间风雷之声大作,不时有强光迸,一刻钟之后方复宁静。左慈连续施法,体力精力损耗极大,头上腾腾冒出热汗,见姜述脸色转红,呼吸粗重,知晓见功,双手挥动数下,收起符咒,法事至此结束。
左慈收功调息一会,看姜述并无异状,长叹一声,道:“此番费尽周折,行勾魂夺舍之事,虽然救人一命,但是违背天道伦常,未来祸福难测,愿你福泽百姓,莫负了琅琊宫这番辛苦。”
此时夕阳已经落下西山,姜家早已备好丰盛酒宴,请左慈、卜怀入席。左慈并不饮酒,吃些素食,留下一封书信及一个包裹,叮嘱周氏数句,告辞众人而去。卜怀目送左慈走远,也请辞回去,周氏连忙送上谢仪,又安排车驾送卜怀回去。
客人走后,周氏急忙回到内宅,见姜述躲在床榻之上,呼吸平稳,小脸已经透出血色,稍微放下心来,上前轻声呼道:“叙儿,叙儿,快醒醒。”
听到急促焦灼的呼声,他在头痛欲裂之际,六识逐渐恢复,眼皮用力强睁,眼前终于出现光亮。适应了片刻,眩晕逐渐消失,晃动的光亮慢慢定格,眼前出现一位美妇憔悴的面容,神色显得十分焦虑,眼皮红肿,双眸流露出无限怜爱之情。
周氏见爱子终于睁开双目,喜色顿于溢于脸上,道:“叙儿,我的儿呐,你终于醒过来了……”
“叙儿?叙儿是谁?”他不禁有些迷茫,心道:“美妇是谁?怎么如此打扮?衣着为何这般怪异?”
见爱子眼神逐渐清明,美妇顿时如释重负,脸上喜色更浓,继而喜极而泣。
他想坐起身来,却现气力全无,正在挣扎之时,美妇在旁察觉,连忙抹掉眼泪,伸出双手搀扶。起身本为简单至极之事,此时却耗尽了他的全部精力,他倚在厚厚的绵被上,喘了半晌,才恢复些精神,麻痹感逐渐消失,六识渐自清晰起来。
先嗅到一丝淡然的清香,他环视四周,黑色木凳之上放着一件镂空铜器,铜器上方小孔正冒出淡淡烟雾,里面燃烧着贵重的檀香。除了墙边堆积的竹简略显凌乱,房内布置简单明洁,室中央搁置一张古色古香的案几,案几上摆放着一张精致的古琴,案几正对的窗户是木棱菱形花窗,上面罩着薄薄的白色绵纱。案几及榻前木凳上数支红烛高照,将周围一切浸在黄红色的烛光之下。他不由有些惊讶,开始仔细回忆过去,不费心思尚无感觉,刚要认真思考,似已捕捉到一丝契机,尚未来得及感悟,大量信息猛然侵入脑海,如同一颗炸弹在头内瞬间爆炸,他只觉眼前一黑,再次昏迷过去。
……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再次醒来的时候,听到身旁有人小声哭泣,嘴里还有苦涩的中药味道。他没有睁开眼睛,而是悄然消化另一段记忆。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幸运或者不幸地加入了穿越大军的行列。
“姜述,年九岁,青州姜家嫡系长房独子,周朝开国重臣姜子牙之后。父亲姜乩曾任乐安太守,三年前亡于任上,母亲周氏掌管家业。如今已是中平元年……”他从另一份记忆中解读出附身之人的身份信息。
“是福是祸呢?那一世的父母妻儿再难相见,手机手提永远成为记忆……一个战乱将起的年代,黄巾之乱会在不久的将来引燃天下烽火。身处黄巾之乱重灾区青州,应该何去何从?”
“曹操、刘备、孙权、诸葛亮、吕布……不是都在这个年代吗?建功立业过把皇帝瘾?开国之君虽然光彩眩目,但是皆历尽苦难方成正果,历劫太多,太苦太累。身为大户嫡子,身份尊贵,家境丰裕,以记忆里的历代名诗佳文,名闻天下不是难事,既能轻松取得名望,又能享受荣华富贵,或许这才是最佳的选择。但是让人担忧的是,张角将于中平四年举事,青州地处战乱区域,应该如何避过这场灾祸?”
这位假姜述原本心性洒脱,又自以为悟得人生至理,方才规划人生方向,想做一名逍遥世外的才子墨客,内心欣慰之际,又省起大祸临近,内心压力倍增,优越自得之感瞬间消失,紧迫感随之沉甸甸压上心头,不由睁开双眼,想坐起身来。这一动作,顿时将在旁服侍的小婢吓了一跳。
“公子醒啦……太好了,小婢去禀报夫人去……”红衣小婢不由欣喜地嚷道。
姜述想要起身,无奈浑身乏力,挣了数次,非但效果全无,反而粗粗喘息起来。姜述无奈自嘲地笑了笑,心道这幅躯体如此虚弱,想必已是缠绵病榻多日。
周氏闻讯急趋进房,见姜述眼神清明,神智显然已经恢复正常,不由放下心来。近日整天提心吊胆,寝食不安,见姜述转危为安,压在心头的千斤巨石顿去,上前抱着姜述,泣道:“述儿,母亲只有你这根独苗,倘若有个三长两短,母亲该如何活下去?……”
姜述继承的另一段记忆,如同打开一道阀门,很短时间之内,两段记忆已经逐渐重合,对美妇自然而然生出浓郁的温馨亲情。姜述躯体虽是少年,心智却已成熟,很快适应了这份关爱,对新母亲的排斥感逐渐消失,不由自主环臂抱着周氏,轻声安慰道:“母亲勿要悲伤,述儿已是大好了。”
周氏听闻姜述言语,更加确认其心智已经恢复,喜极而泣,还未止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小心扶姜述半躺在绵被上,吩咐小婢道:“穗儿,快去盛碗补粥。”
周氏关注地望着姜述,双手抚摸着姜述瘦弱的脸庞,满含慈爱疼惜之色。有着两世记忆的姜述有些不太适应,眼前美妇与前世妻子年纪相仿,生得又是端庄美丽,如此相拥互视,忽然勾起不应有的念头。此世记忆里美妇是姜述又敬又怕的母亲,方才念头与此世记忆严重冲突,非份之想与母子亲情猛烈碰撞,最终母子亲情大占上风,非份之想瞬间无影无踪,有假包换的舔犊之情更加强烈,方才生出的念头让姜述倍感羞愧。
姜述年仅九岁,经历十分简单,除了临淄城内及家族的简单情况,其余信息几乎一无所有,根本不能提供有价值的参考。姜述与身边小婢闲聊,试图获取有用的信息,怎奈这些小婢若非家生女,便是贫苦人家女儿,整日在内宅伺候,对于外界同样知之甚少,聊了半天几乎一无所获。
姜述失望之余,让小婢都到外室伺候,静心掘此世记忆。此世记忆信息有限,却能解决几个关键问题。先是语言障碍,古时语言与后世语言相差甚大,语言相对简单,词汇量少,口语化不重,音与现代普通话多有不同之处。若非拥有这份语言记忆,即使穿越大叔已至不惑之年,经历过不少风雨,足迹踏遍世界各地,可谓见多识广,语言这关也要适应许多时日。其次是文字障碍,姜述四岁在族学启蒙,有母亲亲自督促,又颇有志向,整日埋头苦读,小小年纪颇有功底,免了姜述学习繁体字的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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