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公主出降后几日,皇帝一直称病未上朝理事。
倒不是什么大病。皇帝年纪本就大了,近来伤感长女出嫁,又怀念成穆贵妃,心情不好,导致邪气侵体。皇后劝他休息,别累出大病,皇帝也有将政事渐渐交给太子的意思,便以此为契机,命群臣凡事先禀报东宫,东宫无法决断的再来请示。
“我梦见淑英了。”皇帝枕在皇后腿上小睡醒来。
“哦?”皇后轻柔地给他按着太阳穴,问道:“淑英过得可好?”
皇帝道:“淑英不大高兴的样子。”
皇后道:“淑英为什么不高兴?”
“我也不知道。起初以为她是气恼我纳了新妃子,哄了她一通,她还是不给我好脸色。我只得挑一件喜事儿将话扯开,跟她说,镜静许给了李善长家。李家是一等国公,年禄四千石,子孙世袭。咱们镜静嫁过去,锦衣玉食,不会受委屈,而且子子孙孙都能安享富贵。”
皇后问:“淑英听了之后怎么说?”
皇帝沮丧道:“她不理我,转身走了。”又睁眼问皇后:“镜静的这桩婚事,我办得不好么?”
皇后哄他道:“怎会?李家、还有李家那女婿,都是极好的。标儿和李祺相识这么多年,不会看走眼。”
皇帝阖着眸子沉吟不语。过了一会儿,扬声道:“马仲良,可有奏章送来?”
马仲良刚刚听见了帝后对话,皇帝在此时唤他,他不免为李善长捏了把汗,但又不敢私藏奏章,便禀道:“回皇爷的话,有一份,刚到的。”
皇帝又将眼睛闭上,嗓音含含混混:“念念。”这话是对皇后说的。
马仲良呈上奏章,皇后接过,看了一眼,迟迟未开口。
皇帝道:“又有谁弹劾谁了?”
皇后勉强一笑:“还真被你猜着了。”
“念吧。反正每天不是这个咬那个,就是那个咬这个。我听听,这次是哪个咬哪个。”
皇后便念道:“是御史大夫汪广洋和陈宁,联名上书,劾奏太师韩国公李善长。文曰:……韩国公李善长位以太师,爵以上公,礼命之荣,冠乎文武,近令其子祺尚公主……善长受国厚恩,佯为愚戆,陛下以疾不视朝,亦无问候之敬……驸马李祺,六日不朝……此可知善长家法之不修……请付法司,以正其罪,善长父子免冠待罪。”
大意是说,皇帝病到不能上朝,李家父子却不闻不问。
皇帝听完,眉头动也不动,眼都不睁,“呵”地干笑了一声。
皇后怕他被这奏章煽起怒火,忙道:“驸马新婚,还在休沐,或许未曾听说你病了。小两口但凡知道你生病,以镜静的孝顺,能不劝驸马来朝见探望么?又或许,是碍于没到行朝见礼的日子,不便前来。镜静被淑英教得,自幼就守着礼法……”
皇帝笑道:“你不用怕,我又没有怪罪镜静和女婿的意思。镜静是什么样的女儿,知女莫若父,我难道不知道么?”
皇后道:“那你笑什么?”
皇帝张开眼,望着房顶天花平棋格子上绘的彩凤,笑道:“我想起刘伯温。当年李善长犯了事,我要罚他,刘伯温说李善长是丞相之才,虽然犯了小事,但为了他的大才,要留着用。刘伯温告老还乡前,又跟我品评人物。我问他,李善长之后,谁当丞相好,杨宪行不行。他说杨宪没肚量。我又问他汪广洋如何,他说汪广洋肚量比杨宪还小。”说完闭着眼笑叹:“刘伯温眼睛毒呐……看人比我准,都被他说着了。”
皇后道:“难能可贵是他一片忠心。李善长将他挤走,他却维护李善长;杨宪对他好,他却直言杨宪的短处。陛下身边,这样公私分明、敢于直言的贤臣,越多越好,陛下不要嫌他们忠言逆耳。”
可惜刘基已死。皇帝一声长叹。
因他默然良久,皇后仍担心他加重罪于李家,试探着问道:“汪广洋弹劾之事,陛下怎么看?”
“嗯?”皇帝笑道:“无非是李善长家最近日子过得太香,招人嫉恨了呗。他也真是的,赐婚给他的荣耀还不够旁人羡慕的?非要再张扬显摆,要在公主府边上起一座大宅子,就怕别人不知道他家有钱,就怕别人不知道他受宠!”又问马仲良:“此事太子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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