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迟未归的不光有下山采买的叁人,周琮亦被绊住。
在焦溪银洞甲字出口外,有一座供监理们休整饮水的简易茶寮。
日头藏到山后头,只余下橙红的弧边。
棚下点起油灯,小虫围绕乱舞。
截住周琮的是焦溪银洞的洞长侯宝文,统管这个银洞的一切事物,也是监理们的顶头上司。
他坐在木凳上,身材是岭南道多见的矮小,叁十四五的年纪,蓄了须,却长了一双利眼,显得很是精明。
周琮隔着桌子与他对坐,周围围了四五个甲字口的监理,天气发闷,他们人手一柄芭蕉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
侯宝文其实是有求于周琮,自从听说过来乌黎场的那个公子在炉前干不下去了,要调到自己这里,他就好奇地紧,心下琢磨如何给这个落难凤凰一个下马威,让他别摆什么谱。
提点手底下的人暗自观察这玉做的郎君十多天,却发觉此人稳重踏实,并无偷懒之举,又听闻他得罪贵人之前官至侍郎,素有才名,便有了叫他出主意的心思。
发配于乌黎场的矿工皆是重罪犯人,跋涉千里被押送过来仍能侥幸存活的,本就是顽强之辈,劳役艰辛,环境恶劣,监管苛刻,仍活着的都不是心性简单的。
其中更有佼佼者,已暗地里拉帮结派,成了罪犯劳工里的中心人物。
令侯宝文头疼的,便是一个名为陈芳舟的矿工。
此人官宦家族出身,因奸淫女子,坑杀其夫被告了御状,本是杀头大罪,却因家族从中斡旋,减至放逐岭南。
大晋休养生息十几年,宽泛刑罚,冗官冗吏,利字当头,便是京犯的处置也敢欺瞒,司空见惯。
这陈芳舟族内大人,早派人跟来打点好了乌黎场内上上下下,只等敷衍两叁载,风头一过,便可更名改姓,脱罪归家。
这人特殊,被安排来焦溪银洞,每日只在洞外做做样子。
若单单是偷闲躲静也无伤大雅,可陈芳舟纠结其他罪工,下值之后寻衅滋事,不光打了几个罪工,还伤了两个监理,有上头背书,无人敢对他施刑,报与场中长官,亦是大事化小。
如此,便叫罪工们察言观色,聚集在陈芳舟身边,公然跟监理们叫板。
有监理杀鸡儆猴打杀了两个跟着起哄的罪工,陈芳舟竟然带着其他人,把那监理溺毙于茅厕。
此事闹大,长官关了陈芳舟十多日,不知如何疏通的,此人出来之后仍我行我素,引得有了依仗的罪工们都不愿干活,这焦溪银矿,侯宝文这洞长也将是管不住了。
周琮听了前因后果,面色微沉,根据只言片语的信息略作思索,便在记忆里搜寻出这陈家的来历。
浑山陈家,介州大族,曾在先帝覆昭时姿以钱粮,有子弟叁两人于京中任职,在他被圈禁之前,其中的陈芳勋已经官至吏部考功郎中,能辐射到刑部事务,不出意料。
侯宝文饮下一口凉茶,倾身发问:“周郎君可有思路?”
周琮心中确有计较,只是仍有犹疑。
这个简单利落的法子,面前这几个本本分分的监理们却不一定肯冒风险。
“我方到焦溪,同此人不曾有过接触,知之甚少,不好妄下断语。”
侯宝文费了半天口舌只得来这不痛不痒的一句话,像碰了个软钉子,心头火起,直接道:“那明日你入职甲字口,切身见识见识他的厉害!”
周琮面色依旧平静:“也可。”
侯宝文还欲再多说些,却见那一直跟在周琮身侧如影随形的侍卫俯身到他耳边说了些什么,这玉樽似的人物便失了态,立刻起身,半个字都没撂下便匆匆出门去了。
“这人果真眼高于顶,不将洞长放进眼里。”有人拱火。
“可能是真有急事哩!”
“瞧他两幅面孔,没准是美娇娘跑了,急的屁滚尿流!”
“诶呦,这贵族子弟就是豪奢,大费周折建房子就不必说了,还要带着阿妹!”
“我瞄过一眼那婆娘!瞧不清长相,身段倒是有滋有味哩!”
“有一个算一个,他爹的真会享受!”
……
周琮被截留住后,瞧着此事不是一时能说得清的,便遣了胡明回去知会阿厘一声。
胡明在吊脚木屋等了好一会,也不见阿厘一行回来,施展轻功下山一趟,询问乌黎场出入口把守的军士,也说是没见归来,心下暗道不好,就赶紧上山把情况告知周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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