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真是古怪的一类人。他们渴求长生不死,希望能永享世间尊荣,却又会花费巨大人力物力财力早早给自己修建陵墓。有些皇帝甚至从登基的那天起就在操心这事儿。武令媺忍不住吐槽,您这是有多希望自己早早躺进去吖?!
温化皇陵目前安葬的皇族,地位最高者就是故敦庄皇后和先孝仁太子。这处皇陵就是当今的皇帝陛下在他三十六岁时给自己选定的死后陵寝,建在宁平郡温化县清凉山里。
据说,皇陵所在的山坳是不折不扣的双龙抱珠宝穴。三才兼备、四相护佑、五行齐全,双龙首尾相衔,拱卫着如宝珠般的小山岭。相士曾经有言,如果天色好,晚上紫微星现于半空时,还能隐见山岭之上紫气升腾与帝星应和。这儿实在是上上佳的墓葬宝地,绝对会福泽后人。
从京城骑快马,清晨出发,傍晚就能抵达温化县。而武令媺这回奉旨出行,不可能轻车简从。她带上那些仪仗,拖拖拉拉、慢慢腾腾,起码得花去两天以上时间才能到。
所以十月十八日用过午膳,武令媺就和武宗厚给皇帝磕头告别。按照行程,他们晚上会在太平郡的平、阳县下榻,第二天又在宁平郡郡府所在地住一宿,第三天上午就能抵达温化县。
全副公主卤薄和亲王卤薄再加上随行护驾的金甲军、寿王府家将飞熊骑以及长乐殿与寿王府随侍的宫人,这行队伍迤逦开来首尾绵延足有数里之长。
两面杏黄旗迎风招展,上书“太平玉松”和“寿”字标识。路上来往百姓在鸾驾和王驾到来之前就被先头部队驱散至街道两侧,空出道路以供大队伍通行。街道两边的商铺也被要求暂时闭门,绝不能惊扰到两位殿下。
武令媺坐在八凤杏黄轿辇里。瞧着外头鬼打得死人的干净街面,好一阵无语。她重生以来,这是第一次大张旗鼓出行,却没想到给京城百姓增添了这么多的不方便。那个啥,不会有人此时正在背地里诅咒自己吧?!
此次去往皇陵进香祭奠,很少出宫的教养嬷嬷孔宜人特意去求武令媺,希望能跟去。武令媺知道孔宜人曾经担任过敦庄皇后的坤熹宫掌事宫女。便答应了她的请求。
所以这次。由长乐殿掌事宫女萧泠看家,武令媺把前段时间奔波于安平与宁平二郡调查灾情的司宝和司书两位大宫女留下休养,只带了司膳司衣司浴司寝四位大宫女和十几名二等宫女随侍。长乐殿总管太监方德旺带领内监同行。内卫统领金生水也把长乐殿属下所有内卫都带了出来。
李循矩本来也想去温化皇陵给从未曾谋面的表姐上香。可惜他身上一大堆的事儿,实在走不开,只好采买了大堆祭奠用品让武令媺带过去。
临行之前,武令媺的伴读安咏卿急急忙忙进宫求见。死缠活赖着也要跟着去温化。武令媺知道安咏卿的五哥安啸卿就在驻扎于太平郡平、阳县的左龙骧军任职,伴读小妞的真正目的应该是去找她五哥玩耍。
安绥老将军素日宠爱安咏卿这个老来女。从来不拘着她,她想学什么就学什么。可惜安夫人却一心一意要把唯一的女儿培养成名门闺秀,最厌恶她舞刀弄枪,成天逼着她往淑女的路子上走。
安老将军向来对夫人敬畏有加。平时只敢偷偷摸摸带安咏卿去龙骧军的军营。这回伴读小妞逮着机会,哪里肯放过,就以陪伴公主为由硬是从她家娘亲的“魔爪”下逃了出来。
伴读小妞沿袭了安家人的性格。爽直不做作,大大咧咧的有啥说啥。武令媺成天琢磨皇帝老子的心思。自己也一刻不停地动脑筋,就喜欢这种不用花时间去揣测其心思的人。以她的心理年龄,自然是把伴读小妞当孩子看,没有过多考虑就答应了安咏卿的请求。
八凤辇里多了这么个爱说爱笑、从来不因武令媺的身份而束手束脚的爽利小妞,气氛想不欢快都难。哪怕有“宫廷规矩大全”孔宜人在场,女孩子们也不会太过拘谨。
话说,这也算是一趟短程旅行了,那就好好放松一下吧。武令媺知道皇家规矩大,她不可能去和护路的金甲军说把百姓放出来自由通行,那她今天就别想出城了。这层尊卑有别的枷锁,她没能力去打破。
无奈地叹了口气,武令媺把窗帘放下,起身去旁观安咏卿和大宫女们的牌局。她站在旁边捣了会儿乱,被坑得不浅的伴读小妞不一会儿就输了好几十两银子,鼓着腮帮子瞪圆眼睛要把公主殿下赶走。
瞧见伴读小妞急了眼,武令媺和宫女们笑成一团。在房里转悠了会儿,拈了两块点心扔进嘴里,她忽然发现孔宜人今天有些反常,没有在伴读小妞没上没下的时候板着脸无声提醒众人要谨守规矩。她心里好奇,缓缓踱步过去。
在圆凳上坐下,武令媺双手托着腮帮子,手肘支住桌子,歪着脑袋去瞅半天也没落针的孔宜人。好似她上车没多久就开始绣花,可绣了半天也只绣出了一片叶子,大大不符她平日做女工的速度。
“嬷嬷?你有心事吖?”武令媺伸手在孔宜人面前晃了晃。这位教养嬷嬷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当初武令媺学规矩时把她恨成了“容嬷嬷”,相处日久了才知道她的真性情。
孔宜人赶紧拿帕子拭了拭眼角,把绣架放在桌上,给武令媺倒了杯茶,站起身说:“是奴婢疏忽了,没有好好服侍公主。多谢公主关心。奴婢只是想起过去的一些事情,有点感伤罢了,没什么的。”
“嬷嬷你坐。”武令媺伸手拉拉孔宜人的衣襟下摆,笑嘻嘻地说,“我早就说过,私下相处不用拘着规矩。你们累,我也累。这趟出行咱们随意点儿,好吗?”
屈膝福身,孔宜人笑着说:“好好好,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话虽如此,她也只是斜着身子坐了半个凳子而已。
“你说过去的事情?是与先母后娘娘和先太子哥哥有关吗?”武令媺有意把敦庄皇后和孝仁太子叫得亲昵一些,相信可以让孔宜人感觉到自己的善意与尊敬之意。
孔宜人眼中迷蒙,目光越过武令媺不知投向哪里,低声道:“奴婢服侍了皇后娘娘二十多年,太子殿下出生时,奴婢就在娘娘身边。娘娘和太子薨逝,奴婢也都在……”
陈述性的短短几句话,却道出无限酸楚与悲痛。武令媺不露声色观察孔宜人的表情,确定她对先皇后和先太子的怀念与追忆毫无虚假,显见确实有深沉浓厚的真感情。
伸出双手握住孔宜人紧紧交握的手,武令媺虽然没有开口说话,却用自己的眼神表示了安慰之意。孔宜人涩声一笑,略有些不自在,被武令媺压住的手背不安地动了动。
武令媺这才诚心诚意地说:“嬷嬷,佛祖那里有菩提净土,道君也有灵霄宝殿,先母后娘娘和太子哥哥一定会升往极乐之地,仍然享有无上尊荣。”
“是。”孔宜人从来没有如此顺服应承过武令媺的话,她喃喃说,“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必定尊荣永继。”
在孔宜人接下来的讲述里,武令媺仿佛看见了一位仁慈温柔、宽严并济的皇后以及睿智果敢、和蔼可亲的太子。她认真倾听孔宜人的回忆,适时给她捧哏,表露的态度也是恭敬且孺慕的。
只是,武令媺前世看过太多阴暗宫廷小说电视电影,已经在心里形成了固有的思维模式。除非是被她亲自鉴定过人品的某些人——譬如武宗厚武宏嗣——否则,她对宫里的人们都不会全心全意信任。
而且孔宜人担任敦庄皇后的掌事宫女二十多年,她毫无疑问是先皇后的心腹,与先太子的感情也肯定不同寻常。既然如此,她的讲述就必定带有主观因素,会有偏向。她只会让别人知道先皇后和先太子美好的那一面,那些阴私晦暗之事她是半个字也不会提的。
所以,过去的故事听听就算了,没必要放进心里。只是那二位都是已逝者,武令媺觉得附和附和孔宜人的赞美也没什么,陪着她伤心亦无妨。
孔宜人显然被勾起了多年间按压下去的情肠,讲到动情处难抑悲伤,不禁呜咽出声。那边玩耍的女孩子们也早就停了牌局,安静聆听过往这些事。
说到先太子竟然没有留下一男半女就遗憾离世,敦庄皇后为此日日伤心时,孔宜人的眼泪已经浸湿了手帕子。武令媺听到这里也不禁黯然,倘若先太子有儿女存世,敦庄皇后恐怕也不至于悲痛过度,郁郁而终。
孔宜人突然离座向武令媺跪倒,伏地哀声请求:“奴婢斗胆,恳求公主殿下向皇上进言。若有合适的皇室子弟,还请皇上能将其过嗣到孝仁太子名下,继承太子这一脉的香火,让先皇后在九泉之下安心!”(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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