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家宴,皇帝几乎把在京的皇室宗亲都喊进宫来吃饭,在乾宁宫西翼诸殿里最宽敞的长庆殿大摆了一百多桌酒席。这样的宴会,大家可以随意些,起码用不着穿朝服。
武令媺收拾好自己,这就要和等着她同去赴宴的武宗厚开路。却不想,方德旺小步进殿来禀告,禄郡王想见她。
这可是稀客啊!武令媺入住长乐殿这么多年,出嫁以后的东成公主倒是来过两三次,禄郡王却从未踏足。今天他怎么来了?其中定有古怪!
与武宗厚对视,小十二也是满脸茫然。说实话,在诸兄弟当中,武宗厚与禄郡王算是有共同语言的,他们俩都是武将。只是当年武令媺被禄郡王刁难的事儿给武宗厚留下了相当深刻的恶劣印象,他与禄郡王自然亲近不起来。
“请二皇兄到长乐殿正殿稍坐,孤与十二哥这就来。”武令媺决定去见见这位来意堪琢磨的便宜哥哥,瞧瞧他要耍什么花招。
一进长乐殿正殿,武令媺就看见端端正正坐在椅子里做闭目养神状的禄郡王。自从在魏国内乱事件里立功重得皇帝欢心,禄郡王学聪明了许多,再也没有和武令媺闹过矛盾。每次相见,兄妹俩都是客客气气的,仿佛七年多以前那件事儿从来不曾发生过。
这次也是一样,武令媺、武宗厚与禄郡王见过礼,彼此寒喧数句。武令媺还貌似关切地询问禄郡王,镇南军这个冬天过得怎么样,御寒冬衣暖不暖和。
暴脾气收敛了不少,但禄郡王还保持着武人特有的干脆性格。他点头道:“本王这次来,就是向玉松皇妹道歉的。”他从袖袋里掏出一叠纸卷搁在茶桌上。面无表情地说,“这是十万两银票,是本王的赔罪之礼,还望皇妹不要拒绝。”
武令媺微微一笑,淡声道:“可是我却不知皇兄是哪里得罪了我。是有问题的冬衣,还是被毁坏的皇庄?”
“我武宗常明人不做暗事,那笔款子我确实动了不该动的脑筋。只是因为别人都在动。我若是不动反而不好。”禄郡王一抬下巴。眼帘微垂,又露出独属于曾经的大将军王的倨傲表情,“皇妹聪慧过人。当知道水至清则无鱼,本王统领一军将士,要为手下人考虑。”
“不瞒皇妹。镇南军驻军之处气候比大周别处边疆要暖和许多,冬天并不难熬。所以本王令兵部扣下了那笔给镇南军添置冬衣的款子。改为给将士增发兵饷。”禄郡王目光炯炯地注视武令媺,认真地说。“本王自己没有染指半个铜板。”
可是你却拿了我的钱去做人情,收买人心。镇南军上下的将士只会记住你的好处!相比起一军官兵的好感,区区十万两银子算什么?!武令媺心中暴怒,脸上却不动声色。
禄郡王却也知道这个小皇妹的心思深沉得很。她不露恚怒之色,却不代表她就真的不生气。可是当时用她的钱给自己赚人心,他真的很痛快。很痛快很痛快!
若不是后来发生了皇庄被袭的事儿,禄郡王根本不会走今天这么一遭。他的妹妹东成公主在失宠的那些年吃了不少明里暗里的苦头。这才学会了委曲求全。可他是大周堂堂亲王,是曾经立下不世功勋的大将军王,是膝下有黄金的大好男儿,怎能向一个小丫头谄媚求和?
但禄郡王到底经了变故懂了事,知道权衡利弊。在尊严与全家性命、前程之间,他只能向现实低头。“本王做过的事情,本王定能承担。但本王没做过的,本王绝不认帐!”他徐徐站起身,声音低沉,“玉松皇妹,不管你信或者不信,皇庄遇袭之事与本王没有关系。你别被有心人利用!”
向武宗厚和武令媺点点头,禄郡王就此扬长而去。武令媺皱起眉盯着他挺拔背影,陷入深思。她这位二皇兄为人虽然暴躁狠辣,行事却还算光明磊落。哪怕坑人害人,是他做的,他就敢于当面承认。
“妹妹,二哥的话固然不能全信,但也不能一字不听。”武宗厚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你记不记得霍去疾说过,他觉得追杀他的人与后来狙击他的人不像是一路的?”
缓缓点头,武令媺没有忘记霍去疾的提醒。比起禄郡王,她更愿意相信霍去疾。既然两个人的话有共通之处,那她就要小心注意,可不能被人当了枪使还欢天喜地的。
那么,假如她真的把边军贪墨案和皇庄遇袭之事紧密联系在一起算总帐,两虎相争起来谁会得到最大的好处,谁就是最有可能的嫌疑人。这样一盘算,是哪些人在算计自己,似乎不难知道答案。
可是武令媺也不会就此做出最终判断。她不得不承认,当年鲁莽冲动的禄郡王真的变聪明了许多。若是她与别人对上,他岂不是能从原本的被怀疑对象反倒变成了受益者?
不行!这样还是被人当了枪使。武令媺在心里不住冷笑,原来你们都想算计我!那就不能怪我也算计你们了!
“梓臻,我记得陈昭仪给我送来的贺年礼里有一支挺好看的走盘珠金凤钗?”武令媺扭脸问司宝大宫女。
樊梓臻立刻去取了那支金凤钗来,亲手给武令媺插在发上。其实这支金钗太过华贵,不太适合现在年纪的武令媺佩戴。好在她今日穿着喜庆,红彤彤的棉服能压得住这支钗。
令人捧了送给皇帝老爹的新年贺礼,武令媺与武宗厚离开长乐殿。没走多久就遇上皇帝派来催请的内监,说是陛下在长青殿等着公主一起去。
一行人急匆匆到了长青殿,皇帝携了武令媺同坐御辇,低头便瞧见她发上这支陌生金钗,笑着说:“我儿今日打扮得很是喜庆,这支金钗不错。”
“是陈昭仪娘娘送给儿臣的新年贺礼,方才二皇兄还送了儿臣十万两银票呢。”武令媺愉快地笑着说,“二皇兄好大方,要是皇兄们都这么大方就好了,儿臣的庄子肯定能好生修整修整。”
“这有何难?”皇帝搂着小女儿的肩膀,漫不经心地说,“父皇替你开这个口。他们留着银子,不是去收买将士的心,就是养些见不得人的东西,还不如给我儿重修庄子。”
要的就是您这句话!那些想方设法算计咱的便宜皇兄们,不管有没有吃了我的,都得给我吐出些好货来!武令媺在心里发狠。
她精准无比地拿住了皇帝的心思,知道皇帝必定不愿意看见皇子们势力太过膨胀以致失去控制。否则,皇帝何必要在镇北军和北境内卫里大搞清洗活动。还不就是某些人的某些事令他如鲠在喉了么?
这只是开始,你们等着瞧!武令媺暗自冷笑,扯扯皇帝的衣袖,又笑吟吟地说:“父皇,儿臣可给您带了新年礼物呢。您有没有给儿臣准备礼物呀?”
皇帝失笑,捏捏武令媺的鼻子说:“小东西,又惦记父皇小库房里的宝贝。你自己说想要什么,父皇都给!”
武令媺便看着皇帝嘿嘿直笑,笑了半天,惹得皇帝又来拧她鼻子,她才抱住皇帝的胳膊说:“等父皇看了儿臣的新年贺礼,儿臣再向父皇讨要礼物!”
“好好好,依你,父皇都依你!”这几天因嫡女回京,皇帝自认对小女儿有些疏忽,此时对她的要求自然百依百顺。不过他也知道,小女儿虽然时常撒娇卖痴,却是个极知进退懂深浅的好孩子。她从来不会提出令自己为难的请求。
不一时到了长庆殿。皇帝今日很是平易近人,还没进殿就令人传旨免去大家的大礼参拜。酒席上他也与众多宗亲贵戚谈笑风生,完全看不出有任何不痛快的迹象。
武令媺陪了皇帝一会儿,见兰真公主主动过来接替了自己的陪驾任务,就告退与武宗厚和武宏嗣躲起来守着一桌子好菜痛快吃自己的。席间,武宏嗣提及他家康王老爹和康王妃老娘已经离开了楚国进入了大周国境。
武令媺见小侄儿没精打彩的,出言安慰道:“宏儿,等你父王母妃回了京,咱们再过一次年就是。”
“我还指望能和父王母妃过上元节呢,可是皇祖父派人来告诉我,那楚国的固山王世子水土不服病倒了几日,恐怕不能及时在上元节之前赶到太宁。”武宏嗣叹了口气,忽然眼眸大亮,小脸上露出贼兮兮表情,压低声音说,“小皇姑,我还听人说固山王世子带着一个好漂亮好漂亮的美人儿。就算打扮成了男人,也漂亮得叫人呐!”
瞧着小侄儿这垂涎欲滴模样,武令媺顿时哭笑不得。也不用她动手,武宗厚挟起一筷子菜塞进武宏嗣嘴里,瓮声瓮气道:“小色鬼,吃菜!”
武宏嗣被噎得直翻白眼,咽下菜肴之后笑嘻嘻地盯着武宗厚说:“小皇叔,您老过了年就十七岁高龄了,是不是该选妃啦?把那个楚国美人儿弄来给您当暖床丫环怎么样?说不定固山王世子带着她来就是想进献给咱们大周的呢!”
武宗厚眨巴眨巴眼睛,半天才憋出话来:“女人太麻烦,我情愿抱着我的瓮金锤睡觉!再美也不要!”(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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