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
一觉醒来,厉桃在院中看到了冒着绿意死而复苏的桃树。
树边搭建的桩架子在寒冬中悉数断裂,零零散散混在一起。
谢椿与鬼城里的鬼都离开后,这座无形囚笼更加萧瑟,偌大院子只剩下厉桃一人,鬼力耗尽后她彻底变成了凡人,独自渡过了寒冬,靠着顽强毅力熬到了开春。
雪弥漫下落消融,风吹了又散,雨下了又停,木门上的旧铃铛发出哑声,她以为是谢椿回来了,转头看院门依旧紧闭。
那个清秀的小道士再也没有出现,回想那段时光就像须臾数百年来做的一场梦。
厉桃进灶房拿菜篮子出去觅食材,她还是不会做饭,但求生本能会让人在最困难时刻想尽办法活下去。
少了乌泱泱的鬼,城里空气变得干净透明,加上临近开春,在路边就能找到很多野菜,她计划着要努力精进下厨艺,这样能活得更久些。
开春第一个月,厉桃在姬老娘废弃的鬼坊里遇见几只野鸭子,可惜失去鬼力抓了半天也只是扯下几根鸭屁股毛,最后不得不放弃。那几只鸭子却跟回了桃院赖着不走,东晃晃西转转十分满意这一小小院落,大有长久住下的意味。厉桃也不排斥驱赶,毕竟活物能缓解心里不少孤寂。鸭子在灶房里落了窝,不久下鸭蛋,圆滚滚一颗。厉桃想起谢椿做过一样叫蛋炒饭的东西,照葫芦画瓢用鸭蛋炒了野菜,味道出奇好吃。
开春第二个月,厉桃把桃树周围的架子拆了当柴火,攒着可以用很久,顺便整了一下院子里的杂草。桃树长得很快,几场蒙蒙细雨过后,细长枝条开始冒粉色花苞,几天内全部开放,散发淡淡清香引来蜜蜂跟蝴蝶在周围环绕,翅膀震动花瓣落下飘在厉桃肩头,她心情大好跑进屋翻找衣服,换上了仅有的一身红色衣裳跳舞。那是她跟谢椿的婚服。
开春第三个月,花落尽,桃树长出叶子,细长细长地一簇簇挤在枝干上,底下是即将成形的果实,又是几场春雨过后,桃树开始结果。厉桃从屋中取了菜篮将其采摘存好。谢椿教过她酿桃花酒的方法,也告诉过她桃肉晒干可以储存一整年。因有几颗长得边缘,她不小心踩空从树上掉下去,摔了腿,好长一段时间没能自由行走。即使如此,厉桃也还是想尽办法生存活下去。
在谢椿走后的那个冬天,厉桃想过自杀,但想到身体里流着爱人的血顿时又舍不得。
这是谢椿留给她的唯一遗物。
为爱而死太简单了,她要活着。
*
凛冬的雪夹着血腥味,周身是无尽的寒。
肩膀碎裂,手腕咬穿,死亡分很多种,而谢椿所经历的是无比缓慢过程。
他感受到厉桃唇瓣附在自己手腕大动脉上的吮吸力,源源不断鲜血从那处流逝,意识模糊混沌之际,心想至少自己没再一次连累厉桃。
净瓶鬼在哭,他听见了,他想再看看厉桃的脸,可是黑暗袭来。
谢椿想,自己就这么突然死了,连个像样的道别都没有。
希望厉桃不要怪他,也不要生气,更不要伤心。
为他,不值得。
哭声还在耳际,他感觉自己轻飘飘地半浮在空中,有人拉着他的手不放,呢喃着像在道别又像在挽留。
周围无边无际的黑暗瓦解破碎,一点光亮透了进来,紧接着无数光从缝隙刺入。
谢椿微翁动嘴唇试着去控制自己嘴巴说话,艰难喘息着,滚动喉咙间发出几个气音,吐出的字微弱而混乱。
“。。。别。。。哭。。。”
吐字不清,模糊难辨,他连说好几遍才制止住女人哭腔。
世界安静了一瞬,随后又陷入嘈杂,有人急促起身向外面喊着什么,还有人俯下身来与他额头相贴,强行掀他眼帘探巡。他偏过头去躲那刺眼的光亮,手指微不可见动了动,随后努力睁开眼。
一张张面孔挤在一起看得人头晕眼花,缓了一下,耳朵里虚鸣声退去,看着凑在最前泪眼婆娑贵妇,下意识张嘴喊了一声:“妈。。。”
这一声气息足,贵妇听完卸下紧绷的肩膀恨铁不成钢道:“你还知道叫妈,死东西,割腕殉情时候这么没想过妈。。。”
谢椿眼睛失焦虚盯着天花板,恍惚了好一会,“我这是。。。怎么了。。。”
“还问,你还知道问。。。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呜呜呜”
“。。。媳妇!!!”谢椿猛地起身,病房里的人皆吓一跳,贵妇哭声猝不及防咽住呛到喉咙。
“厉桃呢,她在哪!”
“什么厉桃,”贵妇咳几声,“一醒来就胡言胡语,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乱葬岗里的厮杀记忆还历历在目,谢椿拔掉身上大小医疗管赤脚往地上蹦。
医生都惊呆了,忙上前拦,他一把拂开,情绪上来激动痛吼,“起开,我要去找我媳妇!!!”
贵妇见状,受刺激哭得更大声,嘴里一边喊着“造孽”一边死抓着谢椿病服衣角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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