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秋天西京十分不太平,各种稀奇古怪的传闻弥散在大街小巷,就如同下等的饭馆厨房和厅堂相连,甜酸苦辣各种味道充斥四周,搅得人烦躁不安。皇宫自古是第一是非地,不过皇宫里的是非传到街上的少,所以淳惠公主如何跌跌爬爬地去见太后,太后又是怎样的反应,街头巷尾的老百姓们并不知道。但他们知道赵王府最近家宅不宁。愉郡主的贴身丫鬟突然“中了邪”,七窍流血而死。愉郡主自己也“莫名其妙”地在花园投水自尽。虽然被及时救了上来,却从此神智不清,满口胡话。宫里的太医和京城的各位名医走马灯似的在赵王府出入,却统统束手无策。过了几天,赵王妃不得不把周遭的高僧和道长都请到家里轮番做法,然而愉郡主还是毫无起色。大家开始想:今年京城不晓得撞了什么人的阴魂,怨气忒重!恰此时,“舒鹰”这个名字开始悄悄地传开。
玉旒云当然第一时间就晓得赵王开始拿舒鹰来做文章了。那首诗有如此谐音,也怪不得赵王这老奸巨滑想出如此的计策。
“你很庆幸洗白了石梦泉的身世吧?”翼王似笑非笑地,“是不是应该感谢我事先提醒你?”
玉旒云瞪他一眼。
翼王耸耸肩:“我只是好心提醒你,赵王扯出了舒家的人来,下一步自然就是找个替死鬼,然后乘机造反。生死攸关的时候,人马你可都要布置好。否则,咱们就没有活路了。”
“谁跟你‘咱们’!”玉旒云没好气地。
“首先是盟友,然后是未婚妻——”翼王扳着手指,“他日我帮你灭了楚国,你就是遵守诺言和我完婚,还有什么关系亲过我俩?”
“青天白日做大梦!”玉旒云冷笑,“先把眼前的摊子收拾好吧!”
翼王笑笑:“自然——内亲王有什么吩咐,小王赴汤蹈火再所不辞——不知现在的这个烂摊子,内亲王想让我如何帮忙?”
这个人能帮什么忙?只是越看越碍眼,还得处处提防。玉旒云于是冷冷一笑:“你让我清静一会就是帮了我的大忙了!”说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议政处。
虽然厌恶翼王,却清楚他的提醒十分有理。所以玉旒云先在宫中和亲信的禁军、护军军官商议了一回防务,又到九门提督衙门找潘硕交代了一回,直到凌晨时分才回到她的内亲王府。
轿子方到门口时,冷不防边上跳出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来,一头撞在当先的轿夫身上。那轿夫吃疼撒手,玉旒云差点儿没从轿子里摔出来。等候在旁的门子破口大骂:“哪里来的毛孩子,你瞎了眼么!惊了内亲王的驾,你担待得起?”
那少年并不分辩,只是朝轿内张望。玉旒云借着月光细一看:这不是愉郡主么!赶紧挑帘儿出来,又喝住了门子,睨一眼愉郡主道:“你要干什么?”
愉郡主满脸炭灰又披头散发:“我……小人……有很重要的事要禀告内亲王殿下。”
玉旒云皱了皱眉头:愉郡主看起来并不像是疯癫失常的样子。她与自己素来不和,如今找上门来会是什么事呢?
“大胆毛孩,休得在内亲王面前胡言乱语!”门子又喝骂道,“你能有什么要紧事,敢来耽误内亲王的时间?”说时就要来驱赶。
“我……”愉郡主急得差点儿跳了起来。
“哎——”玉旒云制止,“我就来听听这个小叫花子能有什么天大的事——小叫花子,你跟我来!”因亲自将愉郡主引到了自己的书房之中。
她掩上了门,请愉郡主坐,道:“听说最近郡主在王府撞了邪,不至于发疯发到我这里来了吧?我可没有那许多功夫陪你。三句话之内你说不出什么大事来,我可要送你回王府去,省得回头赵王爷给我扣上一顶掳劫人质的帽子。”
愉郡主顾不得计较她话中带刺,撩开眼前的碎发,道:“我父王要害石梦泉。”
不用三句,只“石梦泉”三个字立刻就抓住了玉旒云的注意:“你说什么?”
愉郡主道:“我没有疯,我是装疯的。因为我听到父王说要害石梦泉,又没法出来报信,所以只好装疯让他们放松了看管,今天才打昏丫鬟跑了出来。”
“你说明白点!”玉旒云道,“你父王……要……”她本想说赵王爷要造反的事人人都知道,如何第一目标成了石梦泉呢?不过转念一想,赵王爷奸诈无比,说不定是利用愉郡主来刺探自己,所以还是说话越少越不容易露出破绽。因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只再次令道:“不要没头没脑,你说个明白!”
愉郡主大约已经在玉旒云家门口等了很久,又累又饿,身子一软,从椅子里滑到了地上,瘫坐着,才道:“那天我和娇荇进宫去……”
“去送一幅老鹰图给淳惠公主,这个我知道!”玉旒云打断了,“你们把宫里闹翻了天,回来之后娇荇就死了。我看她是被你父母灭了口,是不是?然后呢?”
“然后……”愉郡主想起那个可怕的日子——
她不知道抱着娇荇的尸首愣了多久,忽然“噌”地一下跳了起来——心里有一个疯狂的愿望——她受够了这个家,她想要为自己这亲如姐妹的伙伴报仇。于是一径跑到了练武房。依稀记得早先是因为触动了太祖御赐的宝刀而开启暗室,便在那刀身上胡乱拍打一番,却不料这次怎么也找不到那机关了,让她好不恼火,索性直扑到那暗门上,想使蛮力把门推开。然而不论她怎么用力,暗门还是纹丝不动。
愉郡主气得直跺脚,随手朝墙上的字画扯了过去。岂知这下竟歪打正着,暗门虽没有开,字画后却露出了一个小洞来——也许是赵王平时暗中监视门客们用的,愉郡主凑过眼去,暗室中的情形一览无遗。赵王和诸门客正围坐一圈商议大计,一字一句都透过那孔洞清晰地穿了出来。
只听一人道:“嘿嘿,那就错不了了——丰州林家供有林琬的灵位,旁边另有两个乃是林老爷在世时收的义子、义女,据说是林琬的丫鬟和马夫。林家人说,这两个义仆当初随着林琬一起来到舒家,后来又一起死在金台城,林老爷为了纪念他们的忠心,就追认了两人。那丫鬟叫林秀兰,马夫叫林秀石——石梦泉他爹叫石秀林,姑姑叫石秀兰,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愉郡主听得一头雾水,然而既提到了石梦泉的名字,她就多长了个心眼儿,静静地听下去。
又一人道:“内务府册子里查来的,他母亲登记的名字叫做‘王宛林’,可不就是‘林琬’的名字倒过来写么?这一家人也真是狡猾,以为把名字全都倒过来念,就脱了干系呢!最终还是要被查出来!”
第三个道:“就不兴石梦泉是林琬和林秀石生的?舒权的那个孽种如此一路奔波,有没有活着出世都是未知之数呢!小姐为报马夫的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不管这事是不是真的,只要我们这样说,三人成虎,还怕外面不信么?何况,巧合都巧的这么邪门!”这次出声的是康申亭,他笑眯眯地,觉得自己很有见地,“诸位想,玉旒云在这样火烧眉毛的时候派石梦泉去贺城县修祖坟,要借皇帝的金口确认石梦泉是石秀林的儿子并非舒家的孽种——她恐怕也是听到了什么消息,打算先下手为强呢!”
听他如此分析,众人细一想,觉得果然有理。外头的愉郡主依然迷惑不解——对于舒鹰和樾太祖的恩怨,她只模糊地听过一点点而已。
“想洗白石梦泉的身世,没想到越洗越黑!”一个门客道,“玉旒云这次真失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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