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丫他妈哪条道儿上的?敢替她拔份儿?!”“我哪条道儿上的也不是!”呼延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s不是道儿上的,居然公然和道儿上的头面人物叫板!围观的人都目瞪口呆,然而也就是两秒钟的事情,一个酒瓶就“啪”地砸在了呼延云的头顶上!玻璃茬子、酒、鲜血,顺着呼延云的额头就哗啦啦地流淌下来,呼延云眼前一黑,坐倒在了地上。“操!”董豹攥着剩下那半个酒瓶,狞笑道,“小屄崽子也敢到这里来拔份儿,给我打!”一声令下,夜总会的内保们像鬣狗一样围着呼延云拳打脚踢,疼得呼延云抱着脑袋在地上打滚。坐在吧台的郭小芬从呼延云挺身而出开始,就看见了他的一举一动,见他被暴揍,冲上来连拉带扯:“不要打人!不要打人!”然而她纤弱的身体,只被那些膀大腰圆的内保们一搡,就倒退出老远,然后又冲了回来。
也就是因为她的出现,王军一下子就认出来了,她和呼延云,正是昨天晚上擒拿他的那些人中的两员。他的眼里顿时冒出一股杀气!对着董豹,中指和大拇指一捻,董豹会意,铁一样硬冷的声音:“狠狠打!让他有喘的没吸的!”这是要内保们下杀手。一个内保抬起皮靴,对准呼延云的心窝就要做致命一踹!“等一等!”竟是王军叫了暂停!内保们都愣住了,齐刷刷看着王军,才看到,一片锋利的玻璃片,准准地压在了他的颈动脉上!接着,从他的身后,露出了一个矮胖子得意的笑脸。“朋友!”王军喘着粗气,“想出这道门,就别让我出血。”“你丫,哪儿的?”董豹问。马笑中掏出警官证在他眼前一晃。“操!”董豹骂道,“一毛一,敢跑我们这儿龇屁?!”马笑中不慌不忙地把警官证塞好,拎起一瓶酒,猛地抡起,狠狠地砸向董豹的脑门!董豹哪里料到这个矮胖子会突然发狠,躲闪不及,只听“啪啦啦”一声巨响,董豹捂着满脸鲜血的脑袋躺在地上嗷嗷地惨叫!“豹哥!豹哥!”的呼叫声顿时乱成一团。郭小芬知道,马笑中是在给呼延云报仇。内保们想打马笑中,又不敢。黑道上有所谓三不惹,头一个就是条子。万一混乱之下杀了警察,那整条道儿上都不得消停了。“我让你操!操啊!你妈了个屄的,居然敢跟老子撒野!”马笑中骂着董豹,另一只手上的玻璃片可是一刻也没离开过王军的颈动脉分毫。王军知道这是个心狠手黑、真敢玩儿命的主儿,所以一动也不敢动。“你!”马笑中指了指郭小芬,“扶着那个大侠,先走!”郭小芬扶起呼延云离开了夜总会。“朋友,可以撤火了吧?”王军对马笑中说。“少他妈的废话!”马笑中喊道:“拿酒来!”一个waiter连忙端上一瓶baileys,马笑中冷笑一声:“糊弄娘们儿呢!换vodka。”
王军心里一沉。酒拿来了。马笑中从王军的头顶往下浇,然后掏出zippo,啪地打着,点了根儿烟,叼着烟,用zippo的火苗在王军耳垂上一扫,滋啦一声,吓得王军一激灵。马笑中笑了:“走。”王军为了不被烤全羊,乖乖地在他前面走。出了夜总会大门,马笑中突然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一看,原来是郭小芬打了辆出租车,正等他。马笑中照王军屁股狠狠一脚,把他踹趴在地上,蹿上车,司机立刻把车开走了。“你们还不走?等我做什么!”马笑中责备郭小芬。“废话,怎么能扔下你不管!”郭小芬说,“司机,赶快去附近的医院,我们这儿有个人需要包扎伤口。”在医院,医生给呼延云的脑袋上裹了一层又一层的纱布。“你干吗去了?”郭小芬在诊室外面问马笑中,“让你陪呼延云上洗手间,你倒好,把他一个人扔下,你看看他惹的这祸!”“我追人去了。”马笑中使劲嘬了两口烟。“追谁去了?”郭小芬问。马笑中沉默了一下,才狠狠地吐出两个字:“贾魁!”“啊?”郭小芬非常惊讶,“他在天堂夜总会?”马笑中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然后说:“呼延云这小子误闯封包,倒是立了个大功,我在整个夜总会都没有发现的火柴盒,却在贾魁所在的那个包厢的桌子上看见了——虽然只一瞬,但我敢肯定,绝对是同一个火柴盒。”郭小芬低头沉思,马笑中突然叫了一声“坏了”,把她吓了一跳:“又怎么啦?”“我不是拍了董豹一酒瓶子吗?咱们把呼延云送到离夜总会最近的医院来包扎,董豹那些小弟一定也会把他往这里送啊。”说完,他跳起来就往电梯间跑,刚到拐角,隐约听到“慢点抬豹哥”的一片叫喊声,连忙回来,和郭小芬一起,搀扶着刚刚包扎完的呼延云出了诊室,正慌不择路,一个俏丽的身影闪了过来:“跟我走!”正是刚刚被呼延云搭救过的娟子。
顺着步行梯下了楼,已近子夜,街道漆黑,如泼墨一般。“我常来这所医院看病,你们一出夜总会,我就打车跟着你们。”娟子指着呼延云问,“他……没事吧?”声音发颤。呼延云本来就喝了不少酒,又被酒瓶砸了脑袋,现在处于半昏迷状态。郭小芬说:“他没事。倒是你一身的伤……赶紧进医院诊治一下,然后回家休息吧。”娟子一听,眼里顿时泪光莹莹:“我……我没有家。”一时间,几个人都陷入了沉默。片刻,郭小芬突然想起了什么:“有种火柴盒,一个同心圆里有两个大写的‘t’字,是你们天堂夜总会专用的吗?”娟子点了点头。“是做什么用的?”郭小芬追问道,“我在dis大厅里没有看到啊。”娟子说:“那是在包厢用的,客人要玩冰火九重天,点酒精炉加热茶水的时候使用。”郭小芬一愣:“什么是冰火九重天?”娟子不再说话。郭小芬料想是不便深讲的事,便和马笑中一起扶着呼延云打了个车,与她告别了。“他怎么办?”在车上,马笑中指着呼延云问:“你知道他家在哪里吗?”郭小芬摇了摇头:“看他这样子,连句话都说不全了,先让他到我家住一晚上吧,你另外打个车回家。”马笑中吹了个口哨:“这小子,好艳福!”“你说什么?”郭小芬瞪圆了眼睛。“我说,他这顿打挨得值!”马笑中哈哈大笑起来。进了家门,摸开了灯,把一团烂泥似的呼延云放倒在床上,郭小芬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她看着这个四仰八叉的家伙,突然觉得他好古怪好矛盾:似乎很聪明,可是又笨到在夜总会里公开拔份儿,挨了顿臭揍;看望陈丹时,说“那不过是一只玩儿大了的鸡”,恶毒入骨,可是刚才又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姐挺身而出,险些把命搭上……他的嘴角,还挂着一些挨打时吐出的污物。郭小芬用把毛巾浸在热水里,然后轻轻地将他的嘴角擦净。
突然,她看到呼延云紧闭着的眼睛里,慢慢地泌出了泪水。醉鬼轻轻地抓住了郭小芬的手腕,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听了半天,竟是翻来覆去的一句话:“我不是疯子,我不是疯子……”郭小芬把他的手放下,怔怔地看着他,然后关上灯,却继续坐在他身边,于黑暗中发着呆,一时间心事浩茫。远处写字楼顶的霓虹灯,闪着扑朔迷离的光芒。很久很久,她才在沙发上坐下,也许是太疲累的缘故,脑袋一偏就睡着了。他。躺在床上的他,眼皮偶尔一动,于是沉重的天花板在倏忽的一视中,变成了淹没他的海水,他如浮尸一般起起沉沉,渐渐地陷入了彻底的大黑暗……“呼延云,呼延云!”有人一面叫他的名字,一面敲着什么。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中,他茫然地抬起头,发现自己正坐在高中课堂里,语文老师用指头敲着他的课桌:“叫你回答问题,怎么傻呆呆的不说话?又溜号了吧?想什么呢!”满教室的哄笑声。窗外,阴沉沉的,密云不雨。他才转过味儿来,想把平摊在桌子上的本子掩起来,可是已经晚了,老师一把抢了过来。“我就知道,你又在写小说,又在想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老师把本子拿在手里,“下课去我办公室!”下课了。敲门,走进年级组办公室。办公室里,聚集着所有的老师,脸一律冲着他,可惜面容都是模糊的,像贴上了一层厚厚的玻璃纸。每次都是这样,为了对付他一个,几乎要倾巢出动,犹嫌兵力不足。“为什么你总是写这些阴暗面?!”年级组长扬着他的本子,不停地在半空甩动,“什么被城管逼疯了的修鞋女人,什么在商场门口拉二胡的瞎乞丐,什么用跳楼自杀来索要拖欠工资的民工,什么拒绝拆迁而被殴打的老头……”他冷冷地说:“我只写我看到的。”“那只能说明,你的视线是偏激的、狭隘的!”年级组长瞪圆了眼,“我们周围充满了温暖和光明,你怎么就统统没有看到!”
他放声大笑起来!于是老师们的脸孔都扭曲、变形,仿佛是被天堂夜总会的满天星扫耀过一般。然而,一切一切,都在他那狂放不羁的笑声中消失了。学校,五层实验楼,外舷梯,最上一层。晚风,撩拨着一个俊美少年的头发。他真的很美很美,肤如凝脂,红唇贝齿,两道柳叶眉下,是一双晶莹如洗、顾盼神飞的眼睛。多年以后呼延云看动画片《千与千寻》,才发现他好像好像千寻的男友小白。“香茗!”呼延云大声叫道。“哎!”林香茗嫣然一笑,“你上来吧!”一面说,一面不自觉地用手轻轻梳理着鬓角那一丝被风拂乱的长发。呼延云上了去,两个朋友坐在台子上,望着浸在晚霞里的那一泓斜阳,很久很久。“怎么了?”香茗问。“还不是老一套,把我当成异端!”呼延云冷笑道,“一群帮凶!”“帮凶?”香茗一愣。“帮凶!”呼延云坚定不疑,接着又缓慢而深沉地说:“帮着杀人,或者帮着阉割……”“也许,你想多了……”香茗说。呼延云看着他,慢慢地摇了摇头。香茗刚刚转学过来那会儿,和呼延云同桌,整日价沉默寡言,后来有个同学打听到,他的父母离婚了,跟着奶奶过,便欺负他。呼延云听说了,放学之后,把那个男生狠狠揍了一顿。“你是什么脏东西,也配欺负香茗!”呼延云揪着他的脖领子,“今后再敢,揍死你!”“脏东西”滚蛋了,呼延云转身要回家,才发现不远处,林香茗羞怯地看着他。从此,他俩便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整所学校都在用最肮脏的语言描绘他俩的关系,但他俩不屑一辩,君子由来便是鹤,他俩的友情是那样的真挚和纯洁,何必跟那些“阉人”浪费唾沫星子!“阉人”这个词,来自呼延云在全校大会上的讲演。铁青色的大幕下,演讲的一个接着一个,神情都萎靡不振,口里满是歌颂感激赞美宣誓……
轮到他了,跳上台,开口便是:“学校,只培养出两种人——死人或阉人。”台下顿时骚动起来,一双双耷拉的眉眼都撑了开来,放射出毒毒的目光。他才不在乎,因为他讲的是事实。沉重的课业负担、僵化的教育体制,学生们早就被家长、老师以及整个社会,捆缚进了蚕室,一刀阉掉灵魂上的阳具,从此除了吃饭睡觉做功课,就是扑克台球游戏厅,即便偶尔感到两腿之间有点空虚,只要叼起烟卷,那些空虚就与烟雾一并缭绕到九霄云外去了。中学如此,上了大学,也一样。随便扒着某个教室的后窗往里面看,映入眼帘的都大同小异:一群无法再矫正的弯曲脊梁,托着一个个半张着嘴的脑袋,痴呆一般听着老师们一成不变的训示,神态和晚清以降那些皇城根下的遗民没什么两样。中午就蛆一样集体蠕动到食堂,留下一片狼藉,碎馒头、剩米饭、肉末儿、菜叶子,一起漂浮在泔水缸里——谁知道在其间倾倒了多少嚼得无味的麻木灵魂。抽烟、喝酒、滥交、吸毒、打群架……打输了像猪一样嚎,打赢了像狼一样嗥。“我们总得做点什么啊。”一天,呼延云对林香茗说,“这样下去,死的人越来越多了。”于是办起了个杂志,一时间好评如潮。系主任专门找呼延云谈话,翻来覆去只有一句:“做人,最重要的是安分守己。”最后,他实在没的说了,对一直沉默的呼延云说:“你,表个态吧。”“但丁的《神曲》,您读过没有?”呼延云平静地问。系主任愣住了。“里面有这么一句话:人不能像走兽一样活着,应该追求知识和美德。”呼延云说,“安分守己固然重要,但如果不追求知识和美德,那只配做走兽,谈不上做人。”系主任一笑。时光如梭,马上要大学毕业了,杂志的同仁都未免成熟起来,不愿再活在梦里,于是经费和人都日渐其少,终于偃旗息鼓。
原本就走在布满荆棘的道路上,需要彼此搀扶,现在,同路的人越来越少,他不禁感到举步维艰。屡战屡败,呼延云听懂了一首名叫《江湖行》的歌:“见过许多我这样的年轻人,走啊走啊停下来那么伤心,这个曾是他们想要改变的世界,成了他们不可缺的一部分。”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抑郁:莫非我最终也逃脱不了被这个世界同化的命运吗?学校注意到他的情绪反常,通知他体检。进了医务室,才发现偌大的房间只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他在医生面前坐下。医生扒着他的眼皮看了半天,突然问:“听说,你总看到杀人?”他一愣。见他没有回答,医生接着问:“你还有其他幻觉吗?”幻觉?见他还是没有回答,医生掏出一个小瓶子,里面装满了白色的药片:“一天三次,每次两片……”“然后呢?”呼延云问。“然后你就不会再有幻觉了,不会再为了幻觉而痛苦了。”医生很有信心地说。拿着药瓶出来,他呆呆地站在校园里。有一个曾经一起办杂志的同仁,现在搂着一个女孩子,笑逐颜开地走了过来,看见他,像躲避瘟疫一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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