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家在阜成门附近的一座四合院里,这是一座一进三开间的普通四合院。本来是文化部分配给他的房子,但在运动期间他被打倒关进了监狱。等他回来的时候,这里已经住了五户人家,成了名副其实的大杂院。
周明住在原来的客厅里,窄窄的单人床紧挨着客厅西边的墙,一张吃饭用的四方桌放在屋子中间,一家三代住在一起,活动空间非常局促。周明是个瘦弱的魔都人,脑门宽阔,鼻梁高挺,头发大半都白了,由于常年伏案工作使他有点驼背,但整个人精神状态很好。
待许望秋他们落座后,周明看着苏白,半晌说不出话。许久,周明才开口道:“小时候你们兄妹几个都像你爹,没想到长大了,倒像你娘了。你娘她好吗?”
苏白那双大眼睛里的光亮像油灯,啪的给吹灭了:“妈妈得了癌症,在72年去世了。不过在妈妈最后的日子,爸爸一直陪在她身边。妈妈走的那几天,不时朝墙上的钟看,就像在计算自己还有多少时间可以陪在爸爸身边;而爸爸一直握着妈妈的手,守在她的身边,不敢合眼。妈妈走得很安详,应该是没有什么遗憾的。”
周明深深地叹了口气道:“你娘人特别好,当初她跟你爹好,还是我给介绍的。没想到就这么走了,真是好人不长命啊!”又问苏白:“你爹身体还好吧!”
苏白点头:“我爸挺好的,最近正在忙着拍电影,就是望秋写的《妈妈再爱我一次》。他说要趁着还有把子力气,要拍一两部好电影。”
“那就好。你爹这个人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但骨子里却硬气得很。老朋友中,我最担心的就是他了。我跟你爹不是一般的朋友。”说到这里,周明眼泪掉了下来,“当初是你爹救了我,没有他,我活不到今天的。”
周明见苏白和许望秋眼中闪着诧异,便描述事情经过:“抗战那会,我们都是抗敌演剧队的,在一个队里。演剧队演到西川万县的时候,我染上肺结核。”
周明轻轻吸了口气,眼神泛起水光:“治疗肺结核需要盘尼西林,当时这种要国内稀缺,根本找不到。万县城郊有座山,上面有个教堂,旁边有个小医院,我在那里等死。那个冬天天上下着大雪,整整一个月,你爹每天熬一锅粥,爬几百级台阶上山来,到医院一口口喂我。”
许望秋面前白茫茫一片雪,一个个瘦瘦的身影在一片白中,顺着一条黑线难跋涉。
周明声音轻飘飘的,但里面的感伤却像秤砣,压在许望秋和苏白的心上,让他们的心沉甸甸的:“那时候你爹是我活着的希望,如果没有他,我就死在医院了。因为有他照顾,我等到了医院的盘尼西林,活下来了。”
苏白大眼睛里闪着惊愕的光:“有这样的故事?我没有听父亲说过。”
周明轻笑道:“你爹就是这样的人,别人对他的好他一辈子的记得,而他对别人的帮助,却从来不会提。从今天起,我这里就是你们的家,你们要常来。”
吃过中午饭,从周明家出来,苏白拉着许望秋去北海公园划船。
北海公园在古代属于皇家园林,是皇帝和妃子们游玩的地方,经过金、元、明、清几个朝代的不断开拓,才有了今天的规模,是中国古代园林艺术的集大成者。
1925年北海公园对外开放成为公园,老百姓终于有机会见识见识皇帝的花园是啥模样了。1971年2月北海公园不知何故,被神秘关闭,直至今年3月1号,才重新对社会开放。
据说当天排队的群众多得像大灾来临集体搬家的鼠群,黑压压的一大片,以至于售票员都看不见买票人的脸,看到的是密密匝匝的手。一天下来,几乎所有售票口的玻璃都被挤破了。
现在虽然没那么挤了,但游客依然不少,走不了几步就会遇到停在路边休息的人群,甚至还撞见两帮人“碴琴”。许望秋和苏白觉得“碴琴”挺好玩的,驻足倾听。两帮人弹琴和唱歌的水平都还可以,虽然比不上专业人士,但在业余人士中应该算不错的。
听了几分钟,苏白对许望秋说,我们找你们寝室同学吧,你跟人家约好,要是不去会显得言而无信。许望秋觉得什么言而无信是借口,苏白是想看看方姝长什么样,是不是真的像大家说的那么好看,虚荣啊虚荣!不过苏白都开口了,许望秋肯定不能拒绝,否则会显得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两人在公园里逛了一阵,没看到刘林他们的踪迹,于是,就去买票划船。买票当然是许望秋的任务,而苏白则坐在长椅上拿着奶油冰棍悠哉悠哉的看风景。
由于是星期天,排队的人颇多,等了将近二十分钟才轮到。许望秋他们没有选脚踏船和电动船,选的是有两只木浆的手划船,要的就是“让我们荡起双桨”的感觉。只是歌里唱的明明是“让我们荡起双桨”,可苏白没有一点摇桨的自觉,笑吟吟地看许望秋划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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