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柔和的白光一如它来时般悄无声息地消散了,只余下满室的静谧,让旁观着一切时局的陈平,都有种恍如隔世般的茫然。
他心里倒真切期望刚才不过是之前天幕现世过于震撼,于是午夜沉眠而出现的迷梦。
可是那当然只可能是他的妄想,空气中都仿若实质的冰冷,让他不能更清醒地认识到,这确实是现实之中发生的故事。
唯一的局外人,心中叹着口长气,沉吟了片刻,目光还是飘到一旁的谋士身上。
原本四平八稳着,尽管也眉眼间为着那对君臣而稍带了点担忧,可到底也算是片叶不沾身般从容的张良,最后却难得措手不及,被后世人一句感慨带了进去。
他低头垂着眸,本就面容偏向线条柔和的文臣,此刻淡然着神色,静默着不曾开口,反而真多了几分寻仙问道似的缥缈。
但,其实倒也没后世人口中那么感伤。
因为后世人那言简意赅的鲜明对比,最开始话音入耳,思绪也不由为之一颤,稍被带偏的张良平复收敛好心绪,冷静下来的头脑就明白了自己先前的误导。
闲云野鹤——即使不曾听闻过这样的说法,思及漫天浮云的闲散和仙鹤的指代,他自然不难理解其下的含义——本来不过就是他未来,用以逃避风波的手段而已。
灭秦复韩是他曾经的理想,而汉兴之后,刘邦试图收拢皇权的举措理当对他来说是历历在目的。
在天幕上一回将矛盾彻底挑明之后,张良在直面问题的锋芒之时,才终于叩问清楚自己的内心,决意对过往视而不见。
可是如果不那么逼迫,他就不得不承认,逃避也许会是他解决韩国与汉朝之间争端的举措,是他真心所想,希望如此的发展。
那就远称不上凄凉了。
至于名门贵胄的出身?韩亡以后,再显赫的身世也不过过往云烟,江湖颠沛多少年,自始皇帝下令缉捕刺客的尖锋中逃过生,那时的艰难与胸中困苦,岂不远超修道清苦。
于是他抬眸,正对上左手边含着关切望来的陈平的目光,沉默着摇头,示意着自己的平和。然后眼神回转,望向那边相对攒聚起的三人。
那边的气氛远比他们二人压抑,还刚巧,是他们没办法插手,也没办法给刘邦出点什么主意的局面。
——刘邦可能也不需要。
应和着后世人最后的论述,全然将内心那莫名的感触不加遮掩地释放出来,他半阖住眼,注视着眼前的韩信。
他不知道后世人的揣测到底能有几分真假,毕竟那时的自己,与韩信相处的时间恐怕远超于现下,那时感情的厚薄,太虚无缥缈的东西,他自个都琢磨不清。
可是哪怕原本的自己,有的是七分的喜意夹杂了三分的怜。他眼下也要表现出,比那更多更复杂深沉的君臣之情。
所以他眨了眨眼,放任那酸涩占据自己的肺腑,伸手按在了韩信空出来的肩头。
那上面原本萧何的手已
经松下去了。与其对比起来,还是太过年轻的将军,早在光幕尾音刚落的刹那,反手就搂了回去,框住了丞相的手,将自己埋进对方的肩背。
“这次不会再那样发展了。()”
“?()_[(()”
“而你会是他上位的保障,是他未来在位的左膀右臂。匈奴南下的刀锋也会因为你的存在而顿住方向——”
室内只有他一人的话语在孤寂地回响,伴着窗外时有的呼呼风声,让刘邦心底那隐隐的焦躁都更胜了几番,连眉头都缓缓收紧。
他厌烦韩信此刻的沉默,或者说,是对这沉默背后,巨大的,难以掌控的未知感,万分带着焦虑的厌烦。
韩信和他大吵一架也好,对他喊打喊杀也好,甚至实在控制不住他自己的情绪与动作,和刘邦现在就扭打作一团都行。
反正两个人现在都手无寸铁,只要能保住自己的性命,为了之后汉家皇位的传承,刘邦愿意冒着那个风险,在混乱中继续说服韩信。
用利益也好,以感情也罢,只要手段得当,只要能把时间拖延到刘恒的长成。
但韩信就是没有他意料中过激的反应,沉默到让刘邦都无言,不得不再一次认清,他其实不完全了解韩信的事实。
可是萧何知道,这无言并不是默然,不是风平浪静。
他能感觉到急促的呼吸,隔着布料晕染着他的肩头,框着他的手臂在颤抖着,连带着一路向上,浑身都是颤抖着的,颤抖着试图将自己紧贴往萧何的方向。
沉稳的知己默许了。他姿势有些艰难地探出手去,迟疑了一会,还是抚上了韩信的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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