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夜,山月空明,高高挂在苍山之顶。
行宫,一处隐秘的庭苑里,一名青年男子身着素服,神情悲伤,独向香案,正落寞而坐。案上,用作祭品的鲜果和清酒无不精洁。在袅袅升起的香烟里,一束用来祭奠亡人的香炷渐渐焚到了尽头,红点化灰。
香火尽了,他未去,依旧枯坐。
一个老宫媪从他身后的宫廊深处里走了上来。
“太皇太后请殿下入内说话。”老媪说道。
他继续坐定,老媪再三地催。终于,他慢慢起身,走了进去。
一年多年,因废后小柳氏毙命一事,太皇太后惊吓过度,身体始终不宁,后应她自己所言,迁来苍山行宫静养。
她是已故老圣人的生母,当今圣人祖母,又出身大族,论份位之高,无人能敌。圣人这些年虽因修道无法晨昏定省,但孝心不减,太皇太后来此之后,各种奉养如旧,与在长安宫中并无两样。
青年入内,太皇太后正要下榻,显是等得不耐烦了。他忙快步上前,伸手扶住人,将她搀回安顿坐下,口称不孝,令曾祖母牵挂。
这青年便是李延,方前半夜悄然潜来此处。太皇太后觑见灯影里他那一双泛着残余水光的眼,心疼不已,叹了口气:“你整夜不睡,是在祭奠卫氏?”
“昨日是她生日。曾孙至今难求自保,也只能如此为她焚上几缕清香,略尽几分追悼之意。”他低声解释。
太皇太后不以为然,摇头道:“你固然重情重义,只那丫头既已殁去,便是无福之人。你却不同,真龙之身,她怎当的起你亲自祭奠?心意到了便是。你若实在不忍,交给别人,何须自己亲力。”
李延恭声应是,坐到榻旁,为她轻轻捶起双腿。太皇太后用慈爱而欣慰的目光端详他,渐渐地,眼眶发红,抬手轻轻抚过李延眉眼,喃喃地道:“真像啊!你和你的父亲,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我的乖曾孙,你当年被迫离开长安的时候,才十五六岁,这些年在外,吃了许多苦吧?都怪曾祖母无用。好在上天终于开眼,你的机会来了。曾祖母这许多年来忍辱负重,就是怕等不到你回来的一天。没有想到,小柳氏那蠢物,总算是做了一件有用的事,埋人埋对了地方!”
几天前,在液池深处的一座野林里,找到了当年传言已和人私奔而走的昭德皇后遗骨。皇帝大受刺激,亲自捡骨之时,呕血不已,当场昏死过去。
据买通的一个医官的密报,皇帝灯枯油尽,人始终昏迷不醒,应就是这几日的事了。而以公主为首的一群人,极力掩盖消息,显是在等人马抵京。一旦集合完毕,她是何意图,不言而喻。
“延儿!我的乖曾孙,王彰他们不会叫她阴谋得逞。这回你只管安心等在我这里,再也无须躲藏。很快,明日,最迟,明日的明日,曾祖母便将亲自带你回往长安登上大殿,你名正言顺,是圣朝正统回归,一切都已安排好了,快了,快了!只是,可惜你的父亲了……”
太皇太后
又想到她最爱的长孙,一时伤感无限,落泪不已。
李延眼眶通红,从榻上挪身下去,跪她膝前,泪目道:“曾祖母是曾孙儿的顶天柱,请务必保重身体。()”
快起来,快起来!?()”太皇太后爱怜地搂住李延,当目光落到他面额中央的那一道伤痕上时,目光霎时又转为狠厉。
“裴二那贼子敢坏你脸面,将你伤成这样!等咱们回了朝,我一个不放过他!定要将他碎尸万段,替你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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