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军人选一事迟迟没有定论,就这么拖延到了十月中旬。自颖妃在军中的父兄公开举荐永琪后,永琪以为巴林部是出于海兰与颖妃都是蒙军旗的缘故,许多永琪的门人便也开始上奏举荐永琪去劳军。永珑的门人虽在一开始也举荐过自己的主子,却似乎不是永琪的对手,渐渐没了动静。
十月上旬时,朝堂上似乎已经默认了永琪会得到劳军的差事,反倒不再吵闹不休。对此,永珑一概不理,寻常向皇帝回话也开始以永琪为首,自己不过是略作补充。但当皇帝只能听见支持永琪的声音时,这件事也就变了味道。
这一夜如懿惯常去养心殿东暖阁伺候皇帝用膳,一进去就看见皇帝靠在炕桌旁,神色阴阴欲雨。如懿有所猜测,便打发了宫人们都下去,在旁折了雪白水仙供在清水中,方问道:&ldo;皇上为何不高兴?&rdo;
皇帝将手中茶盏重重一放,面色不虞:&ldo;朕一直尊养太后,孝敬有加。却不想姑息了太后这般权势,在后宫她事事干预也罢,便是前朝也不肯放开手。&rdo;
如懿脸上依旧凝着练达笑色,&ldo;后宫不许干政,太后怎会不懂。如今太后病着,怎么还有心思插手前朝的事?&rdo;
皇帝的脸色愈发阴沉,摩挲着手边莹润如玉的茶盏:&ldo;云南劳军之事。今日有几个前朝老臣们突然上奏举荐永珑,你说,太后这是什么意思?&rdo;
如懿笑容一僵,疑惑道:&ldo;前次遇见永瑾,臣妾明明听说前朝已定了永琪去劳军。&rdo;她沉吟片刻,越发不解,&ldo;皇上是知道的,永珑年轻气盛,虽奉命与永瑾、永琪一起监国,处处却都以兄长为首。老臣们偏等着前朝都有了决议才举荐永珑,是何肺腑?&rdo;
皇帝不觉凛然,寒声道:&ldo;能为个什么?多半是知道朕因为容妃的事对她有戒心,这才利用朕的疑心,举荐永珑,想让朕怀疑永珑,从而派永琪去劳军罢了。&rdo;
&ldo;皇上是说,太后想举荐的人是永琪?&rdo;如懿乌黑的眸子里有幽幽的柔光闪烁,&ldo;可是前朝支持永琪的人最多,太后何必多此一举呢?&rdo;
皇帝瞥她一眼,挑眉道:&ldo;你这就是妇人之见了。太后掌管后宫多年,她想举荐永琪并非只图一份军功,更是希望借此支持永琪成为太子。&rdo;他连连咳嗽几声,忿然道:&ldo;太后是看着朕身子不好,未雨绸缪,既给了永琪军功,也是卖未来储君乃至新帝一个情面。当真是好计策!&rdo;
如懿愕然,良久方道:&ldo;皇上既知道了,也就无妨了,皇上消消气,快喝茶润润吧。&rdo;她倒了杯热茶在空空如也的玉碗中,递给皇帝,叹道:&ldo;皇上病着,想来日前诚贵人和顺常在的降位,太后也把臣妾记恨在心了,竟然连永珑都算计了进去。先前,不怕皇上怪罪,臣妾还觉得永珑不去云南奔波一回也好,他的福晋刚又有了身孕,也免得为他悬心。可若是如皇上所言……&rdo;
皇帝的眼波里一片阴霾,仿佛是夜色的深沉,&ldo;无妨!太后想让永琪去,朕索性成全了她!朝臣们都猜测谁去了云南劳军,谁就会成为储君,朕偏偏不如他们的意!&rdo;他向外间喊李玉进来,沉着脸道:&ldo;去传旨:着荣郡王劳军云南,三日后与明瑞一同启程。再传朕口谕,承郡王监国有功,着晋承亲王!&rdo;
李玉虽然不清楚状况,但看见皇帝的面色,连忙一叠声地应了,踉踉跄跄地退出去传旨。
如懿抚着皇帝的脊背给他顺气,柔声道:&ldo;皇上升了永珑为亲王,臣妾为他高兴。但监国之功并非永珑一人所有,永瑾已是亲王封无可封也罢,永琪……太后虽然有心扶持,可永琪一向未有什么不妥之举,皇上且不必动怒。&rdo;
皇帝就是这样,越如此说,越能勾起他骨子里的疑心重重,&ldo;即便永琪与太后没有来往,这些日子前朝多少臣子举荐了他?需知先帝最恨两样,一是贪,二就是党!朕登基以来极重嫡子,先前的端慧太子是,如今的永珑也是,朝野上下谁人不知?永琪他敢以非嫡非长之身,结党觊觎储君之位,便是与朕相忤!&rdo;
如懿连忙拜倒,殷殷恳切:&ldo;皇上明鉴。臣妾知晓后宫不得干政,但臣妾待永琪一向视如己出,朝政的事臣妾不懂,但若永琪为着与永珑相争而被皇上介怀,臣妾也有训教不严之过,请皇上降罪。&rdo;
小小的暖阁里横亘着死一般的沉默,仿佛是一根针落在地上都清晰可辨。皇帝这样说永琪,可见是气得狠了。要知道这些年凭借海兰与如懿的关系,永琪几乎从未受庶出身份所累,皇上更从未因此而轻视了他。或许连永琪自己都不知道吧,真正庶出的阿哥在皇帝心中会是这般不堪。
然而永琪终究是幸运的。毕竟他还没有像永璜一样无缘无故被出继,也没有像永珹一样刚刚显露夺嫡之心就被抛弃。他失去的,也不过是皇帝的圣心罢了。
良久,皇帝终于长长地叹息一声,郁然道:&ldo;孩子们不争气,是朕教导无方,怎能怪在皇后身上?你起来吧,也是做了皇玛嬷的人了,别动不动就跪。&rdo;
如懿就着皇帝的手起身,小心翼翼道:&ldo;皇上先是皇上,然后才能是阿哥们的阿玛,怎可能事事都顾到了?说到底,永琪也还年轻,容易被人利用。以后让永瑾多提点着他,也就是了。&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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